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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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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虽是先帝后嫡次子,但幼时刚被生下不久,就被他的母后,送至薛淑妃膝下抚养。

    以薛淑妃为养母的皇帝,遂与薛家走得较近,做皇子时的侍读,是薛寂的兄长薛宽,这座襄王府,他幼少之时也常来,进门走来,十分熟悉。

    一路向里走着的皇帝,迎面见薛寂急赶了过来,向他叩行大礼。清风吹扬起薛寂身上的天青鹤氅,显得这个十五岁的少年,愈发身姿清瘦,文弱不堪。

    薛寂的体弱,似是从骨子里带来的。他的母妃在生下薛芸、薛宽一对双胞胎后,身体不好,一直未再有所生养,直到隔了十年,才又生下薛寂这个文弱的小儿子。

    皇帝记得初见薛寂时,是在寒冬腊月,他的兄长薛宽在庭中,迎着风雪,单衣舞剑,而廊下望着的薛寂,披着狐氅,戴着貂帽,周身裹得严严实实,手里还捧着暖炉,像是一尊瓷做的小人儿,稍微碰碰,就要碎了。

    若说他兄长薛宽,劲健如松似柏,薛寂就似温室兰花,看着就合该呵护温养于高门宅庭中,承受不起外界雷霆风雨,也担不起薛家世世代代为大燕征战沙场的忠烈之名。

    但,薛家,就只剩薛寂一位男子了。

    薛夫人病逝,薛宽与其父战死沙场,薛太妃在宫中颐养天年,薛芸于纪王府礼佛静修,偌大的襄王府,就只有薛寂一位年少的男主人。

    世人曾希望能看到奇迹,看到薛寂拿起刀剑,肩负起祖上荣光,但薛寂却选择了道袍与画笔,在他兄长已上战场的年纪,在朝中挂着一个司天监的闲职而已。

    皇帝走近前去,令行礼的薛寂起身,一边与他往里走,一边同他说些闲话,问他司天监的差使,可当腻了,可要去礼部任职

    薛寂淡笑着辞道:“微臣体弱,担着司天监的清闲之职,都常因病告假,无法当值,自觉是白拿朝廷俸禄,暗有惶恐之意,怎还敢去忝居朝廷要职”

    皇帝一笑,也不勉强,转了话题,道他是因今日午后,见宫中授武师教导小皇子练剑,想起了从前与薛宽一同练剑之事,思忆故人,遂来此故地,走走看看。

    他道:“朕有好几年没来襄王府了,你这府里的建筑景色,像是没什么变化,想是你这几年,也没怎么修整过。”

    薛寂含愧道:“微臣一向惫懒惯了。”

    如此君臣边随说着闲话,边往里走着时,隔着一道蜿蜒穿园的小桥流水,见一少女正背对着他们,身姿窈窕,裙摆轻扬。

    皇帝一见那熟悉的背影,登时觉得头皮发麻。

    他哪里是思忆故人、来此转转呢他是在宫内心躁得很,根本坐不住,只能出来走走。出了宫,他心里清清楚楚地知道他想去哪里的同时,更加清楚地知道他不能去那里,自登基以来,立志要成为一代明君、名扬青史的他,坐上龙椅十年来,朝事私事上,无一可遭人非议之处,怎可在这时去逛妓馆,与一烟花女子牵扯不清,万万不可

    万万不可

    于是,驱车的侍卫,恭声问他要驾临何地时,无法道出心之所想的皇帝,只能让侍卫随意绕走街坊大道。这般绕着绕着,来到了永兴坊襄王府附近,皇帝想着有几年未来此地,便顺道进来看看,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苏师师的幻影

    他是已经疯到,不仅仅夜夜梦见苏师师,连在光天白日下,也会出现幻觉了吗

    惊怔的皇帝,一下子顿住脚步,僵停在原地。他望着前方那道似幻非幻的身影,见春风吹得她衣袂飘飘,好像她下一刻,就要转过身时,猛地忆起在周宅头痛欲裂的那次,下意识迅速折过身去,掉头就走。

    “陛下”

    薛寂微惊地看着皇帝忽然离去,正要提步追上,却见转身就走的皇帝,急急地摆了摆手,嗓音中隐有几分仓皇,“朕想起有些事情要办,卿家止步,不必送驾。”

    薛寂只得停步站在半途,惊怔地望着皇帝身影渐远后,回过头来,见原先桥畔那道略有两分僵硬的女子背影,如柳枝纤垂,无声地舒软放松了些。

    薛寂心中略一思量,走近前去,如水眸光,自苏师师面上轻轻一掠,未作言语,转看向慕容瑛,执手中拂尘尘柄,轻敲了下他的头道:“圣上驾到,你也不上门恭迎,胆子是越发大了。”

    慕容瑛根本不在乎皇叔刚来就走、和他连照面都没打上,反正他和皇叔,是想见想见的,被阿舅训斥了也无所谓,笑着道:“皇叔不会和我计较这个的。”

    薛寂道:“君臣有别”

    慕容瑛不耐听道理,急急打断阿舅的话道:“阿舅,苏姑娘好像不太舒服的样子,刚刚脸上一下子失了血色,吓了我一跳呢”

    薛寂看向身旁女子,“府上有大夫,若姑娘需要,我唤人过来,为姑娘看看。”

    苏师师对方才差点与天子见面一事,心有余悸。尽管只是虚惊一场,但她心情已然受到了极大影响,勉强笑了笑道:“妾无事,只是略有些精神不济,如两位殿下无事吩咐,妾想回天香馆了”

    “有事有事,我还没有听你唱歌呢”,慕容瑛极力挽留她道,“你若觉得累,在我阿舅这里歇息一阵,也是一样的,我阿舅家的榻,软软的,大大的,很舒服”

    但阿舅所想,与他不同,没等他说完,就轻斥他一声道:“你今日已胡闹够了”,斥罢,便命人送苏姑娘回去。

    慕容瑛无可奈何地望着苏师师身影远了,恹恹地道:“苏姑娘是不是不愿意唱歌给我听啊”

    薛寂道:“她应是愿意的,但现下,没这心情,只想离开。”

    慕容瑛仰首看薛寂,“阿舅怎么知道”

    “猜的”,薛寂淡淡说着,脑海中想的,却是不久前天子匆匆离去的身影,与女子悄然放松的神情,他目光渐看向庭院中移栽不久的一丛杜鹃,正静想着时,听小外甥又问道:“怎么猜的”

    “凭感觉。”

    淡淡的三个字,散在风中,襄王府外,离了是非地的苏师师,心情仍难平静。

    若是今日真与天子打了照面,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她不知道,就像前世她至死都不知天下人千千万,为何天子偏要选中她,偏要那样玩弄她。在极度崩溃疯狂时,她曾疯了一般捶打天子,吼问他要一个答案,但天子始终对此沉默,她到死都不知道因由。

    若今日真与天子打了照面,也许他会像前世那样对她纠缠不休,也许今生的他,对她根本不在意,不管是哪一种,她都不敢去赌,这一世,她不想与天子再有任何牵扯,不想让自己置身在或会与天子相见的任何风险中。

    离出阁之夜,没有几日了,她盼等着那一日的到来。若云棠在那一夜,能够安安稳稳地带她与婠婠离开,自是最好。若是不能,若那长孙昊铁了心百般阻挠,她只有冒险拿长孙家秘事,去压制住长孙昊,无论如何,她都要带婠婠离开那里,离开长安,离前世毁她一生的天子远远的,与他此生永无相见的可能。

    时间,一日日地过去,于苏师师来说,是希望一日日近了,但于皇帝来说,却像是一道催魂夺命的符咒,离他越来越近,让他一日比一日心思烦乱。

    那一日离开襄王府后,他让人去查苏师师近况,得知他在襄王府所见的,不是幻影,而是小侄子慕容瑛,真的淘气地将苏师师诓到了襄王府中。

    知道自己没有出现幻觉后,皇帝不是松了口气,反而感觉心更沉了。从前的他,心志颇坚,岂是会自疑之人,因这苏师师,他越发不像他自己,堂堂九五之尊,好像在被一小女子,尽情玩弄于掌中。

    他已被这春梦撩人的小女子,玩弄得可说是焦头烂额,而这小女子,还根本就不知道他的存在

    心中已够躁乱憋屈,又知这苏师师即将出阁。

    所谓出阁,皇帝自然了解何意。按理来说,苏师师出不出阁与他何干,可一想到苏师师不知道要被什么乱七八糟的男子压着行事,苏师师不知要对什么人,像她夜梦里对他那样,百般逢迎,风情万种,在那人怀里,媚眼如丝地说着数不尽的甜言蜜语,皇帝越想越心情复杂,想得夜里睡不好觉,白日吃不下饭,一口气憋在心口,上不去,下不来。

    朝臣们都知皇帝这几日心情似不大好,但无人知是为何,只近身侍奉的傅行成,能够猜知圣意。

    这一日,是那苏师师的出阁之日,黄昏时候,他眼看着天色一分分地沉下去了,而大燕朝的皇帝陛下,一直坐在窗下阴影里,也不看书,不批奏折,就那么无声坐着,周身黑沉沉地,看不清神情,四下死寂无声,只听殿角铜漏滴响,一声声地昭示着时间的无情流逝,如在催魂追命。

    天,渐黑透了,巍巍宫城亮起灯火时,窗下黑沉人影,忽地掠风站起,沉喝一声:“出宫”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明早更,今生云琅是主要人物里出场最晚的,不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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