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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斯彤的语气平淡得近乎冷漠。
阿尔芒德怔愣了刹那，有些恍然。
好像一直是这样，从两个人重逢以来她就一直是这样。
看起来无知天真，可常常若无其事地发表出类似刚刚那样冷情又漠然的言论。
可按照她的思路想下去，偏又不能说那都是歪理。
明明看起来是最性情至上的爽朗性子，思考问题好像反而比起他们其他任何人都要更加理性。
理性到判若两人。
叹了口气，阿尔芒德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低着头，他一手一个小朋友，继续牵着她们往回走。三人还没走出校园小道，也没来得及撒手解除隐身术法，迎面一辆黑色商务车疾风般疾驰而过，在图书馆广场前漂移刹车，生生拉了一道弧线，车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能在静谧无人的高等学府步行小路上开出赛车的风采，不用说，这是姜自昀的人赶来了。
看样子，在小玉开始撞击阵门时就惊动到那边。
只可惜对方实在想当然，以为刚刚被破过阵，他们又重新加固升级，不会有人那么无聊短时间里再来惹事情
因此没有留人驻守，这才迟来一步。
李斯彤停住脚，转头回望，嘴角勾起一道俏皮的弧线，眼中满是戏谑。
“好戏，要开场了呐。”说着，她像个恶作剧的孩子一样皱了皱鼻头，全然不知愁苦般。
阿尔芒德看在眼中，莫名的违和感再次涌上心头。他晃晃脑袋，用想太多劝服自己。
托魔王出神入化隐身术的福，两天内连续两次损毁姜大佬福荫大阵，放跑一大波权贵寄魂又送走驻阵大鬼的家伙们再次不费吹灰之力，全身而退。
按说，有过一次作案经历，并且被摄像头拍到确凿证据的李斯彤，理所当然是第一嫌疑人。
可是寄存在程玄清手里的那个所谓碎石分身，作为她的不在场证据提供极为有利的证词。
就在他们三人手拉手，拿着大板砖敲碎铜钱剑门的当儿，教主大人被手下请了去。
“您之前留在这里的那块石头，发光了”属下如是说。
于是教主和几个亲信围坐一团，看类似水晶球碎片的石头中映射出那个憨货女人那边的实时画面，果真宛若直播一样。
而那女人在做的，不是其他，正是如同约定所说，在两天时限内，将失败的容器处理干净。
许是之前在基地里杀李翔过于痛快，她也察觉到了“骂死他”对自己手法的不满，这一回换了个风格，竟是不厌其烦地极尽残忍，对一个十来岁的人类少女用上了种种灭绝人性的刑罚，生生将那孩子折腾到死，最后才是彻底的毁尸灭迹。
会议室里，一众以阴毒手段立身的玄清宗教众陷入了死寂般的沉默。
所有人脸色铁青，屏气凝神，其实连呼吸都在小心翼翼地控制着频率，以免一不小心就被胃中不断上涌的异物感冲出食管
而碎石投映中那个平平无奇的女人，已然被溅了一脸血，却在收尾时抬起眼来，笑嘻嘻地又露出染上猩红的一口白牙，想来是为了讨好谄媚，可隔着形状有些畸变的石头看上去更平添了几分狰狞。
诡异的静默终于被打破。
有人终于忍不住夺门而出，还没等得及远离，就听到门外走廊上稀里哗啦一阵呕吐声。
而开了头，接二连三其他人也坐不住了，纷纷捂着嘴，直奔盥洗室而去。
程玄清作为宗派之主，也担心那石头投影是双向的，碍于面子强忍到了最后，直到影像掐灭，石头自动碎为齑粉，一张面如白纸的脸才重新有了人类的表情。
他张大嘴重新吸入一大口空气，想要缓一缓憋了半天的呼吸，却不想喉头翻滚了许久的胃液和食物碎渣抢先一步，竟喷射般往外冲，最后硬是呼吸相冲，直接呛到了鼻子里。
“唔唔唔”
捂着嘴脸，手忙脚乱想要抽纸去擦，程玄清也是这才意识到自己手都在抖。
被吓到了。
尽管不愿意承认，但真的被吓到了。
折磨过多少人，为了达成目的可以说无所不用其极，自认算得上残忍无度，可对上刚才那番“直播”他才知道自己到底还是输了。
归根到底，程玄清还是人。
但凡保留着身而为人的意识，但凡胸腔里跳动着的还是人类的心脏，他就无法无动于衷。
那种残酷若非是反社会人格的变态就只能是从无生命的怪物才能做到。
那个女人，比想象中要可怕。
可怕得多。
在见识到这种碾压性的凶残后，在姜自昀打来电话大发雷霆要拿李斯彤问罪时，程玄清鬼使神差地主动替她洗脱了嫌疑。
无论是时机还是动机，都不是她。
姜自昀又没看过李斯彤的血腥直播。他的晚星图书馆虽然恐怖传说声名在外，可一直以来除了去探奇的好事者拍点照片视频外，从未出过纰漏。偏巧那个女人对着馆外监控邪魅一笑，那夜间就跑光了所有寄魂。所幸派去的术士回来报告说虽然阵门大开，可李晚星亡魂自愿留下，要为他继续守阵。接下来她在玄清宗基地逗留，他的人修复阵门，相安无事；再然后程玄清放那女人一伙离开，再紧接着李晚星就又跑啦
思来想去，问题就出在那个女人身上
姜自昀怎么可能轻易放过李斯彤。他要强令程玄清找到那个女人，将李晚星的魂魄重新捉回来囚禁，可没来得及大佬一怒冲冠，另一边就先大水冲了龙王庙出大事儿了。
八十七层奢华写字楼的顶层办公室里，姜大佬案前不间断播放国内外重大新闻的电视屏幕内，国家大媒体此刻正在播报的画面，俨然是他旗下房地产公司正开发的一处高端别墅庄园。
而耸人听闻的却是，已近落成的庄园某处地基忽然塌陷，除开工程质量不过关所致的行业丑闻之外，竟然还有原来深埋在地下的数十具孩童白骨森然暴露在新闻媒体的镜头下。
看到新闻里那些塌陷现场的照片，虽然关键部分为了收视尺度都用马赛克遮住，可姜自昀已然汗如豆大，手抖如筛，电话被摔落到桌子下。
电视台记者推论这是有计划的连环杀人案埋尸现场，但其实后续只要警方稍一调查，再加上神通各异的网友侦探们加入讨论，很快就会有人发现，那是姜氏为了整座庄园后续繁荣而专门做的人牲。
按理说，当时选址和埋葬都专门考察和安排过，不可能被发现，更不可能出现塌陷。
他喃喃自语，摇着头不住道：
“怎么会，怎么会来的这么快”
再没有心思多跟程玄清啰嗦，他只交代：“赶紧把那个女人给我找到，后续一切后果我要她一力承担贺老头那事儿也要尽快到位，我需要他的助力”
说完就匆匆把电话挂断，马不停蹄开始动用自己人脉想要压制刚刚被爆那条新闻。
可被国家级媒体报道的新闻怎么可能轻易被压下去，好端端在建的别墅区地基下挖出那么多白骨，这种性质极度恶劣的报道着实吓惨了与姜自昀平日里称兄道弟的“友人”们，即便其中有些知道当中秘辛，本来也受惠于这人牲阵法的，都不敢出手相助。
他们这帮人，所谓交情都是建立在彼此的利益之上。
而捅出这种篓子的姜自昀自然是气数将尽，神仙难救，谁都不会傻乎乎地与之再多纠葛是嫌自己倒台的速度还不够快不成
于是一通通平日里熟络亲切的电话全打不通，姜自昀浑身发冷，宛若汪洋里的一座孤岛。他急需一些慰藉，竟慌不择路去拨前妻尹春的电话。那个曾经取代过李晚星的女人被他用在账务有问题的经纪公司金蝉脱壳之计上做了了炮灰后声势一落千丈，最后还是腆着脸讨好卖痴，企图再博他青眼，只不过十年时间再美的美人儿都人老珠黄，姜大佬早懒得理会，可现在
然而即便是她，此刻也只有忙音在话筒里响起。
过去那个只消一声电话铃响就秒接的女人今天破天荒地没接电话。
任姜自昀平时保养得多么看不出实际年龄，但到底年近半百，不甘、愤恨一时间齐齐冲上心头，眼前忽然一黑，他想要挣扎着站起来，却不由自主地整个人栽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而与此同时，“虐杀”完小玉的李斯桐正喜滋滋搂着“被害人”肩膀，刚刚挂断了程玄清打来的电话。
那位“骂死他”说很满意她完成的任务，邀请她回基地坐坐，聊一聊升迁发财的进一步可操作性。她摆出一副不为钱财所动的架势，与之前贪财寡义的形象孑然不同：
“经过这次任务，我也有所顿悟。觉得做妖怪不能唯利是图，还是要有自己的道，我决定好好悟道。骂死他我可不可以提前解约啊违约金不是问题，我可以加倍偿还，你看怎么样”
程玄清顿了顿。
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暴虐狂魔，作恶还能悟道
真是信了她才怪
他也不恼，甚至喜上眉梢：“加倍怕是不够。”
“没问题啊骂死他，只要是钱能解决的那都不是问题”
听着那女人掩藏不住笑意，程玄清知道，计划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