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晓丽被带上二楼，推进一间浴室，手里还被塞了一套堪称漂亮的新连衣裙。
她低头看着手里的衣服，摸着光鲜服帖的布料，有些晃神，睫毛不停眨。
落在陈主任眼里，不过是愚蠢的弱智儿表达困惑罢了。
她没有耐心，又上手推了一把：“快洗干净自己，把衣服换上”
说完，就有人来喊。
“陈主任陈主任。”
“什么事儿，没看我正忙着么”中年女人忽然声音拔高冲着门外吼，林晓丽被吓了一跳，整个人缩成一团，脑袋垂得更低了。
“啧，晦气样儿”陈主任撇撇嘴，走出去压低了声音问，“什么事”
不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只看着陈主任探头进来催促快些洗澡换上衣服，便又踩着高跟鞋哒哒哒离开，空旷冰凉的浴室里只剩下林晓丽一个人。
等到脚步声真的远去了，女孩这才小心翼翼地重新抬起眼来。
而那双本来呆板无神的眸子里不知何时早已蓄满了泪水，她颤抖着，手里簇新的衣裙早已被揉皱成团。
“神啊，如果你真的听得到的话，救救我吧”
她笨拙地跪在地上，双手合十搓个不停，试图祈祷。
如果真的有神的话，是不是就可以不要遭遇小玉她们那样的事情可是如果真的有神，为什么没有能够听到大家的祈祷
林晓丽的智商永远停留在7岁而已。
她唯一明白的事情，就是这一次离开班级，自己就会跟小玉他们一样，再也回不到自己在角落里的那张小床上。
带不走一直抱着睡觉的那个巧虎玩具，也许有一天它就会像小玉的流氓兔躺在那里，孤零零等不到主人。
最后被保育员随手丢给另一个小朋友。
比起自己要去哪里，她更担心的是巧虎的遭遇。
小玉总是说林晓丽是b班最勇敢的孩子。
哪怕小玉因为其他同学离开再也没有回来而感到害怕，她也会大方地安慰：“她们也许只是找到了爸爸妈妈，跟着爸爸妈妈回家了。”
“可玲玲说她爸爸妈妈都出车祸死了啊。”小玉摇摇头，红红的鼻头还在往下流鼻涕。
林晓丽伸出袖子帮她擦干净，咬着嘴唇又想了想，继续说：“那也可以找新的爸爸妈妈啊。”
她说这话的时候没有想到，有一天小玉也会被带走。
而小玉的流氓兔，并没有因为主人离开而哭泣。
流氓兔找到了新的“妈妈”，被另一个同学抱在了怀里，放到了床上，睡到了枕头旁。
被替代掉的人，是小玉。
当这种替换发生在自己亲近的人身上，林晓丽才意识到了害怕。
所有人都那么习以为常，保育员跟平常一样，总是被关在班里的其他孩子也是一样。
一个活生生的人不声不响被带走，然后再也没有回来过。
却没有人提起。
只有被别人抱在怀里的流氓兔，提醒着林晓丽。
小玉曾经生活在这里，就睡在自己隔壁的那张小床上。
打雷刮风睡不着的夜里，她会牵着自己的手，两个人隔着床栅栏紧紧挤在一起。
“小丽，如果害怕，我们就求神，求他对我们好一点。”小玉自己的声音也在抖，还是努力地陪林晓丽说话。
“求神神就会答应么”
“为什么不呢我们乖一些，不添饭，不乱跑，不把衣服弄脏，不让保育员生气的话，一定可以。”小玉总是一边说着，一边拍着床栅栏那头伸过来颤抖的小手。“你知道么，我妈妈以前总说，如果天气不好，就是神明不开心，如果天气很好，就是他在笑。我们乖一点，他就会开心一点。就好像我们不惹祸，保育员就比较不会凶，一样的道理。”
小玉是b班最聪明的孩子。她说话总是很有道理，有道理得叫人安心。
而林晓丽听着听着，有时候就睡着了。等到了第二天，雨停天晴，她俩就会趴在窗缝上偷看碧蓝如洗的天空。
小玉说：“你看，我说的吧，因为我们听话，神明心情变好了哦。他在对我们笑呐”
“那我要更乖乖听话，我、我还有愿望。”林晓丽捏紧了拳头，抿着嘴唇暗暗下定决心。
“什么愿望”小玉瞪大了眼睛。
“我要和你还有巧虎在一起，永远永远。”林晓丽小声凑到了小玉耳畔，像是分享什么秘密，“永远都是好朋友。”
“你还漏了我的流氓兔呐。”小玉蹙着眉头，摇摇手，“不行重来。快点，快跟神说，刚刚的那个不算。”
之后没过多久，小玉走了。
林晓丽只是睡了个午觉起来，就不见了要永远在一起的好朋友。
是神没有听到她们推倒重来的许愿吗
为什么听人说话只听一半
林晓丽一边哭一边洗。
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害怕。
一个人在空旷的浴室里，热水的蒸汽没办法将整个空间覆盖。裸露在冷空气里的小腿沾了很快褪去温度的喷头水流，只像是踩进了没膝的积雪里一般刺骨冰寒。
因为太冷，等到陈主任回来时，看到林晓丽眼睛鼻头红红竟也没有起疑，只是低骂了声“该死”，怪罪着她太娇气，并未发觉她刚刚哭过。
“快点儿，头发擦擦，有客人等着呢”
陈主任的语气里的不耐烦比起平时还要严重几分。
林晓丽敏锐地察觉，乖乖照做。
很快，她就被领着带到了同楼层另一边尽头的会客室门口。
陈主任伸手推人的时候低声问：“知道该怎么做么”
林晓丽顿了顿，怯生生地回答：“我会乖。”
却见那总是面色凶恶的女人咧嘴笑了一下，笑得却并不怎么和善：“不用，你就闹，闹得他不高兴就最好。”
林晓丽并不明白，可来不及她想明白就被一把推了进去。
门从身后关上。
眼前并不宽敞的房间里只有一张沙发和配套的小茶几。
一个男人坐在沙发里，侧脸对着门。
孩子看到那张侧颜，只是刹那却已经心中大骇。
那种轰鸣着一阵大浪劈面而来，脑袋里有一万只小蜜蜂在嗡嗡嗡。
林晓丽还没有走近，就已经开始大哭。
沙发里的男人听到抽泣，转脸一瞧门边站着个至多十一二岁、瘦骨嶙峋的小姑娘，正望着自己哭得脸肿成了猪头。
“啊”他有些莫名，下意识去摸自己头顶，确定没有奇怪的东西才稍微安心。正犹豫着要怎么展开对话，却不想那小姑娘已经大步跑到了面前来，然后扑通一声在脚边跪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