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庙堂之高(四)-懿旨下父女嫌隙,陆曦回宫讨赏赐。
礼部尚书夏褚正在御书房等待吴珣发话。
这样的场景若在以往的后宫之中定要被御史指着鼻子说“后宫不得干政”,但只要是帝后倚重的官员早就对此见怪不怪了,任谁常年目睹皇上和皇后一起坐在御书房批折子就不会在此刻还会大惊小怪。
夏褚撇了撇嘴,也不知道这些人怎么想的,就连后宫不得干政这样的铁律都扛不过当今圣上,又何必在大选这样无关紧要的事上给圣上添堵呢。
很多人没经过仁顺末年的那场杀戮如今很多官员没有经历过,但他却还历历在目。皇上宽和那是皇后抚平了皇上的暴戾,若失了皇后,如今的朝堂又会变成何种模样,夏褚不愿去想。
再言皇储,帝后对储君如何,有眼睛的人都能看见,最开始也有人猜测过帝后不喜储君,毕竟弟弟哪里比从自己肚中爬出来的亲?不废储君只是为了稳住太上皇。可一晃这么多年,帝后俨然是将储君当自己的亲生儿子那么养着。尤其是对于他们这些经常出入宫闱的大臣来说,时不时就会听见储君叫错称呼的时候。
不是没有人劝谏,但是对此皇上一句话打了回去“长兄如父长嫂如母,卿家可是希望阿曦不敬兄长嫂子?”,于是,再无旁人敢置喙。更何况人前皇太弟殿下向来言词进退有度,倒是没能让言官抓住话柄。
这样的后宫,又有什么值得进的呢。没有帝王宠爱,没有子女傍身,皇上又无需通过后宫巩固前朝,这样的后宫入了和入冷宫又有甚区别?
夏褚当然知道这些人在博那万中之一的机会,赌自家女儿能博得圣眷,但见惯了帝后相处,夏褚觉得这些人就是在痴人说梦。
“夏卿。”吴珣开口唤回了夏褚的出神,“将秀女年龄降至十一岁。”
夏褚略有些吃惊,吴珣含笑地扫了他一眼:“既然说了是为宗室宗亲择亲,自然要照顾周全,且十四以下只做记名,届时若无指婚不阻其婚配,期间若有意自行订立婚约者先递牌子入宫,本宫自有安排。”
“是。”夏褚心道这确实是个好办法,只是这十一岁怎么都觉得有些刻意……
“向各家下旨的时候私下里多叮嘱一句,大选并非为选后妃,而是为宗室勋贵择亲。”吴珣顿了顿又道,“这句话无需写入懿旨之中,且蒋御史那处无需告知此事。”
夏褚口中应是,思绪百转千回。
是懿旨,而非圣旨,已经足以说明很多东西了。
次日,早朝。
没有人上奏,一是确实没有要紧的政事,二是实在是没有人想在这个节骨眼上被拖累。众人的目光都看在队列最前的吴珣,没想到吴国公今日上朝了。这也算是个不成文的规矩了,若论前朝事,众人默契地称吴珣国公爷,但若谈及后宫或皇上之事,众人便心照不宣地改口为皇后。
这也是今上的意思,继位之初,大臣们曾为了吴珣能否上朝之事闹过一场。最后是皇上为此事盖棺定论——后宫不得干政是祖宗规矩,朕无违祖制之意。但皇后与朕成婚前便已领国公爵将军职,后宫不得干政,但国公除却皇后身份仍乃朝臣,上朝议政乃其分内之事。
众人心中如明镜般,吴珣今日上朝多半为了大选之事。于是再看向蒋如松的目光就多了几分探究,想知道这人究竟还会不会继续劝谏。
方玉正要宣布退朝之时,蒋如松顶着群臣的目光再次出列,撩袍便跪,这一次不仅磕头跪地,还取下了头顶朝冠。
众人只觉得朝堂上的温度骤然下降,脊背发冷,没有人敢去看龙椅之上陆詷的表情。
“臣斗胆……”
未等蒋如松开口,另一人出言打断了蒋如松的话:“臣有本启奏。”
众人一惊,目光纷纷看向身着绣着龙凤暗纹玄袍的吴珣,几乎所有人都笃定了吴珣手中的那本奏折写满了对于蒋如松的弹劾之词。就连蒋如松也已绝望地闭上了双目。
“国公请。”陆詷的语气染上了点温度。
吴珣手持笏板,躬身朗声道:“臣有感宗室子嗣凋敝,适婚之龄却未有婚配者甚多。臣恳请陛下为宗室虑,广选秀女。”
此言如水如油锅,所有人都顾不得朝堂之仪,发出了或大或小的惊呼声,蒋如松就仿佛像被抽了骨头般瘫软在地。
众人惊讶之后才意识到皇上并未开口,渐渐地惊讶之声重新被那冷意裹狭压制,直到没有半点声响,众人才听见陆詷的一声叹息:“若非是你,今日无论是谁朕都不会轻饶。仅此一次,日后若有谁敢干涉朕后宫之事先掂量掂量自己的脑袋。”
那抹明黄身影离去,退朝声中众人小心翼翼用目光打量着吴珣,莫非帝后感情生了嫌隙?可听方才皇上所言似乎也没有。
或许一开始他们对这对儿如雾里看花,究竟是太上皇为钳制皇上才赐的婚,还是真的信了命数所言,或是皇上不愿受日后外戚扰政一劳永逸,抑或是……但一晃十几年过去了,他们再不知道最开始那些烟雾是今上有意为之便是傻子了,这朝堂之上能站着的都是万一挑一的聪明人,勘破迷雾后最开始也震惊怀疑过男子之间的感情,但这么多年的潜移默化耳闻目染,也都接受了他们有一个男皇后的事实,而且帝后感情甚笃,容不得旁人插足。
若真为了此事生了嫌隙……众人心中打了个冷战,日后朝堂恐生变故啊……于是众位大臣看向蒋如松的目光也不大好了,你要真是死谏顶多你自己送命,可你闹腾得帝后不和,到时候殃及的可就是大家。有女儿的人家更是恨不得将蒋如松千刀万剐,若皇上为平衡前朝真选中了自家女儿,岂非入宫守了活寡?
便是心中翻腾着无数骂人的话语,这也还是金銮殿上,众大臣只能熄了怒火三三两两的离去,到最后殿上只剩下吴珣与蒋如松两人。
一个站着,一个跪着。
“皇上已经走了,蒋大人还不起来?”吴珣声音带笑,只是这笑意略显冰冷。
“臣……”
“在下担不起。”吴珣理了理袍袖,“蒋大人,你我同殿称臣,在下担不起你这句臣。”
蒋如松没有起身,依旧是匍匐在地,他的声音仿佛也衰老了几岁,哑声道:“臣愧对陛下皇后之恩,只是臣并未想过真的要陛下大选。”
“嗯,知道。”
凉凉的声音滑入耳,蒋如松愕然,猛地抬头。
“你若真心想要陛下大选,今日焉有性命在?”吴珣唇角向来带笑,只是此刻却压得极平,“你既然说你并非真心想要大选,便是想借陛下之手解你之困境,可陛下今日若遂了你的意,无论是贬谪罢黜还是屠戮,来日都要获一个因言治罪的罪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