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历经十几天的跋涉后，李庭岳终于带着五六万流民来到了沮阳城外。
这里是上谷郡郡治，类似于一省的首府。
一路行来，断壁残垣，荒野之中已经看不到百姓的身影了。
在胡人骑兵的驱赶下，所有流窜的百姓都进入了城池中，外面的村镇真称得上十室九空。
胡人之所以把百姓驱赶到城池中，有消耗城中粮食，逼迫守城将领投降的原因外，还有防止他们烧毁粮食的作用。
如今夏粮已经开始出穗，再有一月时间就要开始收割了，断不能在此时出事。
其中上谷郡三县城池，包括广宁郡各县之中聚集了不下二十万人。
平日里，北地各州郡县能够容纳的人口上线也只有两三万人。
如今一下子涌进来这么多人，还都是不能产生经济价值的百姓，不仅不能制造粮食，还每天消耗粮食，哪个郡县也受不了呀！
可若是不养这些百姓，后果更加严重。
天气渐渐炎热，如果有大量百姓被饿死在城中，那种感觉，想想都恐怖。
上谷郡位于房山沿线西南，原本有沮阳、居庸、下洛、潘、涿鹿和广宁六县，泰始年间，建立广宁郡，把下洛、潘划归了广宁。
从那以后，上谷郡便只剩下了三个县。
李庭岳在收到军情司打探后的情报后，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没有在军营中大骂卫瓘老狐狸。
一个小小的上谷郡如同四处漏风的破棉袄，在寒风瑟瑟的随时都会被冻死。
而李庭岳要做的，却是穿着这件破棉袄不仅要抵御寒风，还要熬过整个漫长的冬季。
军情司送来的另一份情报才让李庭岳真的头疼。
沮阳城外被重兵围困，而原上谷郡太守韩宗早在去年就已经带着一家老小出逃了。
在临走前，韩宗不仅把府库的钱粮席卷一空，还把去年要上交朝廷的赋税也带走了，没有留下一枚铜钱。
上谷郡如今主持政事的是主簿孙源。
老头如今六十有三，还在操劳，为抗击胡人攻城，听说他每天都要去城墙巡视，还变卖家产以充军资。
而如今沮阳城人口众多，几乎每个人都在饿死的边缘徘徊，能坚持到现在，其中大部分都是孙源的功劳。
李庭岳看完孙源的事迹后，良久都是沉思不语。
上谷郡从去年就被鲜卑大军围困，那时韩宗应该已经逃走了，而且还带走了所有的钱粮。
也就是说，孙源在没有粮食的情况下坚持了整整半年时间。
李庭岳不敢想象他是如何做到的！
他其实不关心围困沮阳城的鲜卑大军有多少人，只关心如今的沮阳城内情况如何？
沉思良久，李庭岳提笔开始写信：
本官新任上谷郡太守李庭岳，奉朝廷旨意前来镇守边关，闻孙主簿之举，心中震惊，如今，官吏腐败，不为民做事，北地各州均在胡人铁蹄之下苟延残喘，我上谷郡有孙主簿这样的人，实在百姓之福。
本官李庭岳，代上谷郡所有百姓，谢过孙公，百拜敬上。
一封信写的简短精炼，却字字真诚，表达了李庭岳的钦佩之意。
写完信，李庭岳找来军情司的探子，让他无论如何也要把信送进沮阳，交给孙源。
突然，一阵战鼓声响起，同时，外面传来了喊杀声。
……
沮阳城。
作为上谷郡治县，沮阳比之居庸和涿鹿要大上不少，城墙也更加高大。
也因此，被胡人驱赶的周遭百姓，大部分都逃到了这座城，让沮阳城中的人口直接暴涨到了七万多人。
本来沮阳城能够容纳的最好上线人数是三万多人，如今一下子涌进来一倍还多的人口，让整个沮阳随时处于崩溃的边缘。
为了稳住局势，太守府主簿孙源可谓是一夜白头。
本来黑发已经不多，这次干脆全都白了。
夕阳西下，夜幕降临。
太守府的书房中，丫鬟点燃了一根很短的蜡烛，脚步轻盈的迈步走了进来。
案几前，一个满头白发的老者正在借着天边最后的一丝余光在审阅文书。
浑浊的老眼微微眯着，文书上的字越来越模糊，他只能极力俯低，贴近文书，才能看清上面的字。
一阵光亮传来，眼前的文字瞬间清晰起来。
老者抬头，叹息一声，借着蜡烛的光继续看文书。
“老爷，你也别怪明月多嘴，这都什么时候了，也只有您会相信朝廷会派援兵过来，可这都半年多了，连朝廷的一封信都没有收到，您为国捐躯了，可小姐呢？她还小，总不能跟着您一块为国捐躯吧，您就是不为自己考虑，也该为小姐想想吧！”
小丫鬟明月从小就被孙源买来伺候孙家嫡女孙如香的。
自幼就和小姐一起长大，而孙家确实也没有多少人，明月其实一直是被孙源当孙女养的，地位和孙如香一样。
这也就导致明月在家里说话跟随意。
所谓随意，也只是当着家里人的面。如果有外人在场，明月立刻就会回归到丫鬟身份，不会多说一句话。
孙源听到小丫鬟明月的话，摇头道：“你这丫头知道什么，即使朝廷不发兵救援，老夫还是要带领全城百姓死守城池，绝不让百姓被胡人肆意残杀。
不过，你这丫头说的也对，如香……哎……！”
孙源一声长叹，再次借着蜡烛的光亮看起了文书。
明月也是脸色愁苦，行了一礼，脚步轻轻退出了房间。
走过一条回廊，穿过花厅，来到后院的一处小楼中。
“小姐，我回来了。”
还没进屋，明月已经在高声呼喊了。
坐在房中正缝补衣衫的孙如香听到明月的呼喊，秀气的眉头皱了起来，又似无奈，又似好笑的看着推门进来的明月。
小楼中装修朴素无华，窗台门栏处到处都是漆面掉落后的斑驳墙面。
素色的帷幕掉色严重，案几上的青铜檀香炉好似已经很久没有燃烧了，上面落满的灰尘。
孙如香素妆淡雅，衣裙上有几个明显的补丁，可依旧无法掩盖她明媚的容颜。
“小姐，老爷的眼睛再这么看下去会瞎的，你也不去劝劝老爷。”
明月瞧见孙如香正在缝补的衣衫，眼圈一红，伸手抢了过来。
“这是奴婢的活，你就不要做了，如睡觉吧，我来做。”
孙如香一笑：“府里的所有人都在忙活，给百姓们找口饭吃，我体力不行，这点小事还是能做的，明月，你要心疼我，就和我一起做吧！”
她希冀的看着明月，拍了拍身边的软垫，让她坐过来。
“奴婢可以做，到你得先去看看老爷，劝劝他，让他不要在熬夜看文书了。”
明月权衡一番，觉得还是让小姐却劝老爷比较合适。
孙如香无奈，只能起身向外院书房走去。
走到书房门口，正碰到仆役进来送信，见到孙如香，立刻施礼。
在明白仆役的来意后，孙如香接过了仆役手中的书信，迈步走进了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