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英的声音低而温和。</p>
话音虽落，却恍惚犹然回荡在心间。</p>
归雁和疏雨面面相觑，前者没有什么艺术细胞，只是觉得自家公子充满磁性的声音念出来，很好听。</p>
后者却不一样了，谢道韫的贴身丫鬟，在这诗词歌赋方面虽然不能说造诣很高，但是点评风流的本事和能力还是有的。</p>
骤然听闻，疏雨想要下意识的说，这根本就不是两句诗嘛！</p>
不过旋即，她就怔在那里了。</p>
除了这一个缺点，而且还是杜英刚刚就已经说出来的缺点之外，她再不能挑出来任何毛病。</p>
金风玉露一相逢······</p>
疏雨下意识的看向站在眼前的两个人。</p>
杜英一袭白衣，玉印和佩剑悬挂左右，面带微笑、负手而立。</p>
虽然只是孑然一人，周围的亲卫都远远的站着，但是风云似乎就真的在他手中翻滚、升腾。</p>
允文允武、腹有诗书，面容虽然不能说帅得一塌糊涂，但是有棱有角，带着温润笑容的时候，看上去和蔼可亲，而披甲征战的时候，又自有一番挺拔英气。</p>
这等人物，本来就是当世俊杰。</p>
至于自家大娘子，那就不用说了。</p>
江左才女、绝色佳人。</p>
金风玉露，说的是他们两个，毫无问题。</p>
“便胜却人间无数啊······”疏雨喃喃说道。</p>
很明显，她和归雁也在那“人间无数”之中。</p>
有点儿泛酸。</p>
而且疏雨下意识的把自己带进去想一想，若是有朝一日，有人对自己说出这样一句话，恐怕自己会不管不顾的和这人在一起，无论是归于林泉还是闯荡天涯，都心甘情愿。</p>
等等！</p>
疏雨突然间察觉到哪里不对。</p>
自己平时的心思实际上并不算非常细腻而多愁善感，也因此自家大娘子总说自己憨憨的，性子太直。</p>
一点儿都不比归雁聪明，甚至还没有归雁机灵。</p>
思想粗俗的自己，都已经会有感慨莫名的想法，那大娘子呢？</p>
疏雨只觉得脖子有些僵硬，不过还是硬生生的扭向一侧。</p>
杜英说完之后，谢道韫一言未发。</p>
双手不知不觉的交错，她静静地站在那里，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p>
而和她差不多状态的，还有杜英。</p>
杜英也正看向谢道韫，目光根本没有落在两个丫鬟身上。</p>
余光都没有。</p>
两人对视，一个面无表情，清清冷冷，有如玄冰，仿佛想要拒人于千里之外</p>
而另外一个面带笑容，所见者，如沐春风，便是那清冷的寒冰，仿佛也要融化。</p>
如果说之前谢道韫还在故意的逃避什么，那么现在她必须要面对一个现实，杜英真的喜欢她，并且已经开始展开攻势。</p>
刚才的那一句诗，虽然还可以有很多种往友情、亲情等等其余感情上带的解释，但是谢道韫知道，去想那些解释并没有什么意义。</p>
牵强附会，自欺欺人。</p>
这就是一句诗，一句写给所爱慕之人的诗，歌颂着他们的相逢。</p>
不管横着看还是竖着看，这一句诗，谢道韫看到的就是四个字：</p>
我心慕你。</p>
她无从回答，甚至此时都没有勇气去追问自己的内心真实的情感。</p>
因为她知道，那样的话，自己根本把持不住。</p>
在之前的婚约没有得到妥善的解决之前，谢道韫不想也没有资格给杜英答复。</p>
看谢道韫迟迟都没有回答，杜英不以为忤，但是也摇了摇头，显然略有些失望：</p>
“时候也不早了，走吧，不然就看不到表演了。”</p>
原本有些凝固的气氛，登时松垮下来。</p>
疏雨庆幸一样舒了一口气，而归雁则有些不满的跺了跺脚，频频看向谢道韫。</p>
谢道韫自己则轻咬下唇，终归默默跟上杜英。</p>
有些话，只要时候到了，那么自己一定会说的。</p>
她如是暗暗想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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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演还有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要开始。</p>
“这不是一首诗，甚至都不算一句诗，让谢姑娘见笑了。”杜英走在谢道韫的前面，淡淡说道。</p>
有点儿没话找话，但是总归是要打破两人之间的沉默。</p>
谢道韫不主动，杜英就再主动一下。</p>
主动的猪，自然就能拱到往后缩的白菜，等着白菜来拱的猪，一般都不会遇到这种好事。</p>
谢道韫勉强挤出来一丝笑容：</p>
“杜兄之七言，只要再稍加打磨一下格律，收敛一些锐气，的确可为大家，放眼江左，文风雄浑者有，行文清丽者亦有，然而如杜兄这般能够在七言上有如此造诣的，的确未曾听闻，也算是另辟蹊径了。”</p>
显然谢道韫并不打算在这句诗本身上和杜英过多交谈。</p>
那样只会让她越来越尴尬。</p>
所以索性就夸一夸杜英。</p>
杜英对于自己能不能成为大家并不在意，只要他想的话，分分钟就可以拿出来很多后世脍炙人口的名篇，有李杜等神仙级的人物加持，杜英又资格镇压此世诗坛。</p>
毕竟刚刚从大赋和楚辞那种长篇文体转变过来的此世诗词，还是没有办法和后世相比的。</p>
整个南北朝期间，诗词传于后人的，也就是一个陶渊明，顶多再加上大小谢罢了。</p>
至于杜英为什么总是喜欢用七言······</p>
说起来也很简单，五言诗他会的也不少，可是谢道韫她们也会啊。</p>
要是谢才女兴致勃勃的邀请自己对诗怎么办？</p>
写是写不出来的，写出来了可能也没有办法和谢才女相比。</p>
到时候不就沦为笑柄了？</p>
因此索性就塑造出来自己擅长七言的形象，独树一帜。</p>
自然也就不会有人没事来找茬或者交流。</p>
就如同后世，写玄幻小说的和写纪实文学的就不会有太多的利益冲突，而且文人相轻，又不是一路人，也不会没事凑到一起交流什么心得。</p>
不过谢道韫也指出了杜英之前诗词的问题所在。</p>
锋芒太盛。</p>
这应该主要说的是那一首“胡无人”。</p>
毕竟在诗词中喊打喊杀，和这个时代的整体风格的确有很多的出入，谢道韫会觉得有问题也在情理之中。</p>
只可惜谢才女到底还是见到的太少，没有真正见到胡尘漫卷的疯狂和残酷，自然也就没有办法感同身受。</p>
潇潇江南烟雨，有时候的确冲淡了很多沸腾的血。</p>
但是仍然身在北方大风之中的汉子们，却从来没有忘却。</p>
所以杜英这首诗才能引起那么多将士的共鸣。</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