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得特正经。曾夫人频频点头:"对对,喝酒的女孩的确不好--听见了吧?"
最后一句顺带教育她女儿的,曾妹妹乖巧地点头:"我才不呢,我鄙视。"
曾叔叔也附和:"酒场上最能体现一个女孩的教养--当然你们俩都是好孩子。"
我疯了。什么叫哑巴亏,这就是现行的。我除了闭嘴,没人注意时瞪他一眼,按照自某大师被用滥的描写来讲,就是眼光戳进他身体,再从后背透出几英寸去之外,基本无计可施。
但这个男人一察觉到我的目光,竟然立刻丝毫不避让地看回来,大概有十几秒的时间,他右手握成空拳抵在唇上,面无表情地看着我,直接的,压迫的,心无旁骛似的,哪怕一旁曾叔叔换了专业话题,正侃侃而谈。我或者他再不转开视线,难堪的不止一个。
我抓抓头发,把视线垂下来。
齐享放下手臂,轻咳一声,接过曾叔叔的话头,半个磕绊都不打,刚刚眼神的偏移,这么一来也就是一番思考斟酌,一点都不唐突。
而我彻底无事可做。
据说人年幼的志愿十分强大,可以影响成年后的行为。我怀疑曾叔叔小时候,立志要在家里开一间招待所,否则怎么来者不拒,统统热情的往家里招呼呢。
说实话,这我也不意外,让我意外的是曾小弟。
这小少年我一直偷偷怀疑他面瘫加交流障碍,我来了这么久,他跟我说的话一只手数都嫌浪费,只头一次见面时在他妈的要求下含糊不清道:"......姐好。"
再奉送一个抬眼皮的动作,抬没抬起来不得而知。
吃完饭齐享在客厅用笔记本陪他打了一会帝国时代,大约两小时之后曾小弟手下狼烟四起,国破山河在,十分惨烈。
曾小弟怒了。这个男孩表达愤怒的方式是这样的--撸了一把头发,沉默地关掉画面,再重新进入,咻咻的气息全藏在牙关里,瞪着齐享憋出来两个字:
"再来。"
齐享微笑着看他,我觉得他的样子很像是想拍拍对方的脑袋:"下次吧,得走了。"
曾叔叔夫妇还没来及开口,小男孩站起来,跑过去啪把大门给落了锁:"再来。"
他妈非常尴尬:"别胡闹!多大了,也不嫌丢人。"
曾小弟把钥匙塞巴塞巴搁进T恤里,烈女一样拢着领口,警惕地看着一众人。
曾叔叔看着儿子摇摇头,又转脸对齐享道:"你看,小齐啊,弟弟妹妹都留你,别走了,住这儿回头陪叔叔再好好聊聊。"
曾妹妹站我旁边,很乖的配合:"哥哥,留下来嘛。"
他的视线越过曾小弟看向我,我翻一下眼睛,转过身听见他说:
"好吧,再来。"
我在二楼刚洗完澡出来,就听见曾妹妹在隔壁房间激烈地反驳:"没有!我没有!"
"没有?那这怎么搞的?"她妈听上去也激动,声音打颤。
我很窘,刚想踮脚溜过去,曾妹妹却一眼看见我,喊道:"不信,不信你问姐姐!"
没办法我只能走进门。曾太太却不看我,只盯着女儿,脸色十分难看:"我谁都不问,我就问你今天到底干什么去了?"
我这才看见她手上拿一个胸罩,一边带子断裂开来,不是施了大力绝不可能扯成这样。
"谁让你乱翻我东西!"曾妹妹冲她喊:"我放在枕头底下的!你还去翻出来,你侵犯我隐私!"
"隐私?你是我生的,我是你妈!"
"我不是你私人财产!"
这对话怎么这么耳熟呢?我青春期的时候也这么说过,大概,一个字都不差。
母女两个对峙,曾妹妹神情倔强,但我接触到她手,手冰凉,在抖。
"阿姨,你别急,我还以为什么事呢。"我试图轻松地笑:"这不就是今天我们去逛文胸店的时候,试的时候,她一着急扯坏的嘛?都怪我,我当时也在试,没帮上她,很贵是不是?"
曾太太瞧瞧我,脸色稍稍平静,但明显还是不怎么信。
"哦,您看。"我捞过购物袋,摸出一对透明肩带:"当场都买下来了,才发现是固定的,不能换,您说多讨厌。"
曾妹妹使劲点头,她母亲看清**上,的确是南京西路某商厦的章,总算是半信半疑:"扯坏就扯坏了,藏着掖着做什么?"
"怕您多想呗。"做女儿得了理,没好气。
曾太太沉默一会,把胸罩团成一团:"算了,我给你洗了吧。"
又说:"小凝,出来下好么。"
曾妹妹扯一扯我。我对她使个眼色,对曾太太应道:"好的。"
曾太太在走廊上对我说:
"小凝,我真怕她在外头吃点亏,被人家骗。她才十五岁。"
"......"那个发育状况,我还以为她至少成年了。
"说吧又不听,打又下不去手,你比她大不了几年,帮我说说她,行吗?"
我回去曾小妹在看电视,漫不经心地问:
"我妈又跟你说什么了?"
"没什么,让我说说你呗。"
"说呗。"她笑嘻嘻地往床上一躺:"我听着。"
"没这力气,我不爱管闲事。"
"看出来了,还是你好,不像我妈,老顽固。"她一只手拎起那对肩带:"幸亏有这个,你怎么想起来的?好巧哦。"
"那是因为,我也就买得起这个。"
"改天我送你衣服呗。"
"不用了,你省点心就行了,你才几岁?用得着那么着急吗?"
"啊?"
"别装傻。"
她嘿嘿地笑了:"姐姐,难道你还是处女?"
"......别提我,话说你才多大?"
"我十六了。"她挺起胸膛:"我该有的都有了。"
她穿少女型内衣,上面有白色的猫脸和蝴蝶结。
我捂着额头,真是电闪雷鸣的一个夜晚啊:"别告诉我你已经......"
"还没有,我这次那个来了。"她用遗憾的语气说。
我松了口气,我也不知道自己松哪门子气。
"姐姐,你难道不想跟自己喜欢的人,那个?"
我正把肩带绕起来,手上顿了一顿。
我唯一一件可以换透明肩带的内衣,是去年为了配那条黑色的小礼服裙。你说我想不想?他随时要,我随时可以给。可惜。
夜里我又做梦了,梦见沈思博娶了别人。醒来第一个念头,是梦啊,下一秒又想起来,现实其实相去不远。
再也没有睡意。我想抽支烟,这个念头突然无可遏制,我爬起来踮着脚,往楼下走。
曾叔叔家的这个楼梯结构,环绕型,转个弯才能看见客厅的情形。
沙发上有人,他闻声抬起头,我站在拐弯处那个平面上,手放在木扶梯上,和他面面相觑。
我一声不吭,转身上楼。
"下来。"
我停步,大哥,识相点能死不。
"我不下来。"我居高临下地看他:"我找东西,现在不找我要回去睡了。"
他淡淡的回道:"要睡你早睡了。"
"......哼。"
"来坐下,别跑来跑去的扰民。"他不看我,拍拍身旁的空位置。
我想起刚才的辗转反侧,慢慢走下楼梯,坐下来。
"来一支?"
我矜持地说:"不要。"
他就自己点上。我抱着膝盖,隔了一会问:"你为什么睡不着?"
"生物钟。"
"一点了,你生活习惯真差。"我鄙视地说:"你肯定会早衰。"
他看我一眼:"那你呢?"
"不告诉你。"我过了两秒补充:"我说这话可不是让你猜的意思。"
"你多虑了,我也没这个准备。"
我顿了顿,下了决心道:"我跟你说--"
他等着我说完。
我又没词了。
"你不就是想说,我因为你来的?让我少转念头?"
"哼。"
齐享侧脸,掸一掸烟灰,空的手来摸我头发:"没治了,你。"
我一闪,他的手长了眼一样跟上来,落在我肩膀,但我还没来及挣一挣,他旋即放开。
"道个歉我就算了。"
他往后靠靠,找个舒服的姿势架起腿:"不好意思庄凝,我又没有强迫你,我看不出来有什么可道歉。"
我其实说完那句就后悔了,的确矫情,此时悻悻的:"你为老不尊。"
齐享咬着烟,瞠视我,我还没任何心理准备呢,他哧就笑了,烟也掉到地上。
我吓一跳。
这位仁兄,我从没见他这么过,无声地,却是舒展地笑起来,整个人都仿佛打上了一层柔光,一下还不算,接二连三。
"有什么好笑的。"
他用手掌抹抹脸,俯身把烟从地上拾起来,总算正色:"那天晚上到底怎么回事,你都忘了是吧?"
"当然了,记着干什么。"
"忘了就好,我也忘了。"
"最好。"
"不过还有一件事。"他在烟灰缸里把烟摁灭,抬头看着漫漫黑夜:"那个吻,是你第一次吧?"
"......哼。"
"否认没用,看得出来。"齐享起身,上楼梯:"晚安。"
他离开有五分钟我才反应过来,什么叫做看得出来?我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