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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躁动的早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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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闰2月23日的清晨,终于来了。

    寅时初刻,鸡鸣四起,雄伟的大石北都在沉睡中醒来了。城门吏悠扬的吆喝声中,沉重的城门吱呀呀打开,灿烂的阳光洒进了这座伟大的人之渊薮。

    福昌坊王邸的大门也开了,一队少年骑士鱼贯而出,正是一班王邸少年家将,准备回沙陀军家乡。为首的,正是安庆部沙陀少年史敬鎔,其余是张万进、张廷裕、杜堆金、何庆和王氏兄弟,还有两个小婢。

    两个醉红楼小婢,其实也是风谷山驿连环杀人案的知情人,再留在太原,怕是引起节帅不快,王恪修干脆把他们送回沙陀军,怎么安置就是兄长的事情了。

    沙陀军都是一身黑色戎衣,黑色披风,黑巾包头,横刀鞘弓,全副武装,每人都牵着双马。用于骑乘的,是银川监突厥良马,冲锋陷阵最是迅猛;用于驮带的,是楼烦监的夹山马,长途跋涉最是耐苦。

    两个小婢,戴着大幂篱,骑的却是黑色健驴。

    大石朝民风豪健,只有贵戚高官可乘车,一般官吏平民骑马为主,民年60以上才可乘车。至于贱籍,连马都不能骑,所以两个小婢只能骑驴代步。

    进通出身杂户贱籍,按说也是不能骑马的。

    按照大石律,理应当色相婚,当色相养,良贱不得通婚,也不得相互收养,否则各有徒杖,各还正之。所以王恪用收养进通,还去了孙家的贱籍,进通也就成了良民,骑马无碍。

    虽说如此,可是自小不会骑乘的进通着实吃过不少苦头,从太谷县到风谷山驿,三日骑乘几乎要了他的小命,屁股和大腿磨的血肉模糊。

    到了太原城,虽有名师指点骑射,但是从太原城到云中新城,5百里跋山涉水,对他是一个严峻的考验。

    四郎君王恪修带着几个随从送出二堂庭外,面沉似铁,冷冷说道:“存璋、进通,你们两个给我站住。”

    两个沙陀儿只得把马缰交给同伴,转身单膝跪地,叉手施礼道:“喏。”

    王恪修缓步上前,弯下腰,用折扇点着他们的脑袋,说道:“我不知道你们两个小混蛋要干什么,但我知道你们就是惹祸的精。既然你们的父亲不拦你们,我也不便多言,你们记住了,不、要、给、王、家、惹、麻、烦,晓得么”

    存璋恭恭敬敬的说道:“儿。。。晓得了。”

    王恪修狠狠瞪了存璋一眼,喝道:“你呐”

    进通垂首说道:“儿晓得,若事不济,立即出城。”

    王恪用这才直起身,喝道:“滚吧”

    两人这才起身,重新牵上马,跟着大队走出王邸。

    出了大门,来到福昌坊大道,史敬鎔接过两人的驮马缰绳,说道:“我们在阳曲驿等你们,若明日五更不到,我们一样按时启程,不等你们。”

    存璋笑道:“放心吧,万无一失。”

    史敬鎔喝道:“我们沙陀人要么不做,要么就干的圆满,若有了差池,小心我剥了你们的皮。”

    进通叉手说道:“大兄,一路珍重。”

    说罢,两个小儿翻身上马,一带马头,向东市方向缓辔而行。

    史敬鎔看着两人背影渐渐远去,迟疑良久,还是唤过十将张万进,低声吩咐道:“盯着他们,一旦有不测,立即接应他们出城。”

    张万进面无表情,躬身应道:“喏。”

    清晨的薄雾之中,车马行人沿着楼烦大道,缓缓涌进城门。无穷无尽的人、畜、车、物,就像奔腾的汾水涌向太原城,而这座城,像灰色巨兽吞噬一切。

    天光大亮,一队恶臭牛车从城外逶迤而来,车舆之中不时传出不满的尖叫,可疑的脏水顺着舆板向下流淌,滴到飞扬的尘土之中,又被滚滚车轮碾的无影无踪。

    在楼烦大道上,这些畜车就是无敌的存在,路人无不掩面而避。车队从豫让桥过了晋水,缓缓驶向城门,那些等候进城的人群纷纷避让,干脆让他们先进城算了。

    畜车不疾不徐的驶向城门监,甚至没有停车侯检,城门吏冲车上喊道:“薛五,今日怎地这么晚,这都辰时二刻了。”

    薛珜大笑道道:“遇到个不会算账的憨大,揍了那家伙一顿,是以耽搁了些。”

    城门吏叫道:“不要啰嗦了,速速进城,也不看看你们挡了多少人的道。”

    薛珜吆喝一声,长鞭一挥,牛车略微加快了一些,薛老五欢快的声音远远传来:“下了值到米市来找我,请你吃炙乳猪就酒。”

    城门吏骂道:“真是个不装门鼻的腌臜货,你就不能慷慨一回,请爷爷吃顿炙羊肉”嘟囔囔之中,猪倌儿薛珜已经带着车队缓缓进城。

    畜车不能走城中通衢大道,只能穿各坊间道路而行。薛珜的畜车队从城西门而入,若到东市,就要横穿廉平坊、龙泉坊和常乐坊。

    走到常乐坊牌楼之前,有三三两两不良人在入口逡巡,见畜车缓缓驶来,一个满脸横肉的粗壮不良人上前,拦住了畜车高喊:“坊里出了窃案,这条道封了,绕道福昌坊吧。”

    薛珜骂道:“入娘的徐蚱蜢,今日入城晚了,绕道福昌坊岂不要半个时辰,耽误了入市,让那些屠户伺候你亲娘么”

    徐蚱蜢怒道:“是当官的要封道,又不是爷爷有意为难你,你个腌臜薛五张口就辱人,着实可恶。”

    薛珜跳下牛车,大声说道:“这是多少兄弟的粮食,不想让你娘老子挨饿,就滚一边去。”

    见二人争执起来,另一个老成些的不良人走上来,作好作歹劝住薛珜,总算把这泼皮破落户劝走了。

    薛珜只得拉住头车牛头,强行向南拐去,嘴里不停的骂骂咧咧。

    太原府掌参谋陈昰净了面,换上一身锦缎翻领龟兹胡袍,显得精神抖擞。今日是个大日子,虽说陈家不是富贵之家,但也算是太原城中有头有脸的人物,该有的体面不能省俭了,惹人笑话。

    蒲州陈氏,也曾经是河东望族,因为数十年前的一桩逆案,从此家道中落。

    陈昰自幼失怙,靠寡母拉扯成人,娘家逼迫改嫁,夫家觊觎那几亩薄田。陈老太君愣是苦熬半生,把陈昰养大成人,也是蒙天眷顾,这陈昰自幼聪颖,过目不忘。

    咸顺元年,陈昰中进士,像他这种出身的士子,若不是有特殊际遇,很难走上飞黄腾达之路。所以他应同乡前辈卢简求公征辟,进入太原府衙,成为了府中僚佐,从此走上仕途。

    只是这种入仕是前途黯淡的,永远也不可能成为开府大员。但是实际上,这些僚佐参与机要,兼典府事,权柄不小,财帛自然滚滚而来。既然没有什么前程,陈昰自然挖空心思聚敛钱财,府中佐杂也都是这般。

    11年间,陈昰积攒了万贯家财,陈氏似乎有了复兴的希望,陈昰也步入中年。他最大的遗憾,就是寡母年轻时期的艰辛,那时候孤儿寡母,凄凄惨惨,往事不堪回首。

    他能够做的,就是给母亲大人最大的补偿,也是补偿他自己少年时期的困苦。意外的是,陈昰事母至孝的名声,给他带来了不错的官声,历任太原府尹都留用他,信任他,这也是他在太原府混的风生水起的一个重要原因。

    今日,就是陈老太君66岁寿诞,无论如何要让老母过一个舒心的大寿。

    一大清早,陈家私邸就忙碌了起来,童仆厮养,婢女婆子一齐动手,把阖宅上下打扫的干干净净,锦帐纱帷把正堂装点的焕然一新。

    陈邸中门大开,迎接宾客,今日客人不在少数,要让祝寿的客人宾至如归,那也不是简单的事情。

    厨下一早就到东市采买柴薪、蔬果、乳络、活鱼、活羊等等。按照太原宴客之风,都是活羊现杀现炙,庖厨将活羊牵到庭中,现杀剥皮,客人要哪块肉就割哪块肉,总之要宾主尽欢,欢欢喜喜。

    来宾的女眷,都安置在后堂,陪着老太君闲话。陈邸准备了精致小点,新鲜肴果,渠江薄片茶,双陆搏戏,陈昰明白,这些妇人也是得罪不得的。

    辰时已过,就有来宾登门了,童仆在正门迎候,陈昰则带着两个儿子,站在正堂阶下,笑吟吟的和宾客寒暄,迎到堂上。

    宾客络绎而来,街坊围观的闲汉也多起来了,陈家开始在大门外撒花钱,大把制钱飞上半空,落到人群之中,引来闲汉、婆妇、小儿们疯狂争抢,好不热闹。

    也有一群小儿十分凑趣,不住在陈邸门前狂撒喷了香的绢花,甚至把饴糖扔到门前门后,陈邸大门一片香甜扑鼻,一派喜气洋洋。

    在这个美好的春天,繁华的太原城,似乎所有人脸上都带着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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