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6章孔雀东南飞（三）
张奔月在忙于主持城防的时候，李婉儿将父母一同安葬在了李家院落的花圃中。李县令尸首被恒山盗得了去，李婉儿便用李县令曾经穿过的衣服鞋帽代替，因此这合墓也算是半个衣冠冢。
张奔月虽然没亲自帮李婉儿看顾着，但埋葬李县令夫妇的人手都是他找的。他既然有意娶李婉儿，这些事是必须要做的。
张奔月为李婉儿请来的是四名佝偻的老人，虽然身子佝偻，力气却还是有一些。眼下城防吃紧，精壮的劳动力都被用来守城了。
这四个老汉虽然身子佝偻，但是掘土，运土却并无半点儿费劲，从上午一直忙碌到下午，便将李县令夫妇妥善安葬了。
李婉儿十分感激，从家中取出一贯钱赏赐给四个老汉，他们却并没有接受。
四个人中个高的老汉推拒道：“姑娘好意，我们心领了。只是我们老了，到了等死的年纪，早没有花钱的地方了。况且又是张将军的吩咐，张将军辛苦守城，我们哪会要他的钱？”
李婉儿坚持要给：“你们即便不需要，也可以给你们孙儿孙女留着。”
四个老汉俱都沉默了下来。
李婉儿有些不解。
一名老汉解释道：“我等的家人俱都不在了。现在不过都是在苟延残喘。”
这时，又一名老汉道“武平侯已经抵达邯郸，他为什么不早点来救我们？如果他能来，我孙子孙女也就不会死了！”说着说着，流出了浑浊的泪。
李婉儿心中一酸，却也是将自己父母的死同样怪罪到了刘信身上。父亲正是因为信了刘信的鬼话，才战死在信都城的。
不承想个高的老汉怒斥道：“老李，你说的什么胡话？若非武平侯派遣张奔月来，我等的家人只怕死得更凄惨。武平侯不是派遣了张将军来吗？”
这四个老汉最终还是拒绝了李婉儿的钱财，各自扛着锄头、粪箕往城墙方向去了。他们虽然年老，总还能为守城奉献自己的一份力量。
李婉儿一路护送他们出了李家大门，看着他们颤颤巍巍往城墙方向走，李婉儿也决定先将悲伤搁置一边，她也要为守城贡献自己的力量。
恒山盗的炮车将一发发炮石砸向信都城内。信都城内宛若在下一场陨石流星雨。一天下来，城内外围的建筑破损大半。更有许多平民被石块砸中，瞬间碾成了肉泥。
在燕国五百名匠人的指导下，信都外围的树林被砍伐殆尽，恒山盗不仅用这些木材打造了许多的炮车，还制造了许多云梯、塔楼。
张三决定先用炮车打击城中守军士气，云梯、塔楼则暂时留着不用。城内守军不得不散开阵形躲避炮石袭击，但伤亡却是避免不了。张奔月不断接到守军或平民伤亡的汇报。甚至出现平民夺门外逃的事情，虽然被守军及时制止，但其所造成的恶劣影响却是无法弥补的。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张三并没有在伤亡名单中看到李婉儿的名字。
李婉儿此时正在与几名妇人一同用担架将被炮石砸伤的伤员送往伤兵营地。担架很重，还要走一段很长的路，李婉儿只觉得整条手臂都酸麻了，她却希望自己能够加快点速度，好让担架上呻吟的伤兵得到及时的救助。
但是当李婉儿等人将伤兵抬到伤兵营地附近时，才发现伤兵营地被炮石击中，房屋坍塌大片，救治伤员的大夫被房屋的木梁砸中，当场死亡，只有他留下的三四名学徒慌慌张张，做一些本分工作。
当他们看到李婉儿等人抬进来的伤兵后，却只是随意指了一个位置，并没有采取任何的措施。李婉儿眼神一黯，却也并没有说什么，毕竟强求这四名学徒医者去抢救这重伤的伤兵，是对其他伤员的不公平。
李婉儿等人将伤兵抬到指定位置后，却发现伤兵已经没有了呼吸，死了。
张奔月忙活了很晚，才去寻找李婉儿。在伤兵营地附近找到了李婉儿。
经过这些日子战火的磨练，李婉儿已经脱去了华贵的衣衫，换上了粗实的耐用布料。她与几个妇人坐在地上攀谈，再没有一点儿富贵人家的礼仪。张奔月一时间看得有些痴迷。
他本想要继续欣赏一阵子的，可却有眼尖的妇人看到了张奔月，提醒李婉儿道：“张将军来寻你了。”
李婉儿笑意盈盈走了过来，看着李婉儿落落大方的样子，张奔月不由得咽了一口唾沫。只是被心中沉重的心事拖累着，皱纹并未有舒展。
“陪我走一走吧。”张奔月轻声道。
李婉儿看到张奔月紧皱着的眉头，下意识地答应了下来。
冷风如刀。两人肩并肩走在道路上，道路两旁的里墙多有被炮石击中者，坍塌一地的碎土，街道之上也是坑坑洼洼。那些砸入城墙的炮石已都被张奔月命令守军敲碎，作为明日守城之用。
大约距离伤兵营地已经很远了，张奔月才道：“信都守不住了。邯郸方面也已经同意我撤军。明日且在城南门附近等候，我带领人马保护你从那里突围……”
“武平侯是不是早已经打算放弃信都了？”
张奔月蹙眉，却不得不安抚道：“只是暂时放弃信都，等朝廷大军来，便能即刻收复。眼下不是计较一城一地得失的时候。婉儿，我只想保护好你。”
“不，你只想讨好你的主子！”李婉儿灰心道：“你和我父亲都一样！都将武平侯的话当作圣旨，从来没人真正在意过信都百姓的死活！”
张奔月懊恼地揉了揉太阳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冷静客观一点：“你以为我不想拯救信都百姓？我尽力了。我的许多好弟兄都死在了信都城墙上。十日前，邯郸便派遣使者来了，告诉我可以走。我没有走。我想再坚持一下。可是现在城内的凄惨景象，城内已经有人想要抢先我们离开了。百姓再无守城之心。婉儿，你告诉我好不好？我究竟该怎么守护这座城池？”
张奔月说完，将李婉儿抱住：“婉儿，答应我，跟我一起走好吗？我亦只有你了。”
这时又有士吏来找张奔月，张奔月既要决定突围，还有一些必要的部署需要去做，便不得不与李婉儿分别，临走时，却是三次回头，与李婉儿恳切相对。
只是李婉儿心中所想，却是说书人的一段评书，说那天下第一的吕布，带着自己女儿突围不得的故事。张奔月既然要突围，李婉儿又如何忍心让他带着女眷累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