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层楼望,春山叠 伍。入春来(1)(第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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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剩下的几天,南庐渊不记得自己是怎样度过的。

    他维持着表面上的平静克制,白日里仪态端庄地与每一位使臣打好关系,夜里也一丝不苟地服侍着南子潺批改奏折,以及和张沈陵交流入春南下的事宜。

    这几日里,他从家里调来数目众多的家仆武丁,把南子潺护得连个飞虫都进不了身。这反常的谨慎,让南子潺和李阳关等都看出有些异样来。

    但是南庐渊什么都不想说,故而南子潺借机问了他几次,见他不情愿,也便不再勉强,只是看着他短短几日长出了青胡茬子,眼窝都深沉了一圈。

    最后一日回到宫里,南庐渊帮南子潺打点好要回赠给各国的珠宝,用南商的礼仪为各国使臣送行,一切终了后,便立刻向南子潺批了假,几乎脚不沾地地往家里赶。

    从小跟着他的书童为他开了门,便带着他悄悄绕向帝相的寝房。南庐渊正不解,只听书童凑在他耳畔道:“府里的下人们都私下里议论家主是不是要不行了,人心不稳,怕家主的伤情流出去,他们会敛财而逃,剩下的也欺辱您年纪尚小,会用长辈的身份压您一头。”

    南庐渊沉默地跟着他继续走,心不在焉的问道:“父亲还没去呢,他们便已经不把帝相府当回事了么?”

    整天在朝堂上尔虞我诈,不曾想回到家里还有这些个破烂事,实在是很倒人胃口。

    这么想来,父亲当年应该也是这么过来的,至于为何在此之前他都没有感受到这人心冷漠,大约也是父亲在背后默默地庇护着他吧。

    一路沉默着,直到走进父亲的屋子,嗅到一股腐臭的味道。他的眉头轻轻皱了一下,掀起帘子,看到床上卧着的枯瘦老人。

    腐臭味更甚,甚至给人以幻觉。像是打开了一个潮湿的罐子,看到里面死了一只耗子,白色的蛆虫在它干瘪的眼珠里进进出出。

    南庐渊不好在父亲面前遮挡鼻子,只是转头问书童:“给父亲用药了么?”

    “用了,公子。”书童道,竟然也没有干呕,反倒是看起来像习惯了,“但是家主的伤很特殊,伤口腐败得很快,并且用了药膏也止不住,不会愈合。”

    南庐渊上前给父亲请安,床榻上老人颤颤悠悠地将双眼睁开一点缝,浑浊的眼珠无神地动了动,才汇聚在眼前这个少年身上。他的喉咙动了动,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但是发不出一点声音,只是有呼出微弱的气。

    南庐渊赶紧凑近来,将耳朵凑近父亲,恭恭敬敬地道:“庐渊在,请父亲吩咐。”

    帝相张嘴,说出声音很低的话语,断断续续地:“陛......下,陛下......他安好么?”

    南庐渊道:“请父亲放心,陛下龙体无恙。”

    老人用几乎不能让人察觉的力道微微一颔首,才艰难地尝试伸出手来在南庐渊头上不轻不重的拍了拍。南庐渊猜想他应该是想抚摸自己的头。

    “很好......你做的很好......”老人慢腾腾地道,似乎想要起身。然而这么一动,毯子往下滑了滑,露出腹部殷红的止血带来。

    南庐渊目光一凝,顺着父亲的腹部往下看到床上鲜血淋漓的一大片,忍不住嘴唇颤抖,瞳仁一下子缩紧,连身子都不自觉地抖动起来。他下意识地扶住父亲,低沉且悲痛地呜咽了一声:“父亲!”

    怎料这枯瘦的南商帝相却低喝一声:“王臣怎可悲怜前王余孽!”这一句中气十足,倒是颇有未受伤前的风范。

    南庐渊悲从中来,然而并不想扫父亲的兴,只好憋着,抚着父亲的手,轻轻把它抵在自己的额头上。

    过一会有御医自宫中来,南庐渊也并不回避,在后面陪护着。

    过后很多天,帝相的贴身护理也都是他亲力亲为。

    南子潺不知怎么听到了风声,从御医嘴里撬出了些东西,偷偷出宫探访过帝相几次。但他苦于屋里的气味,也不知该怎么面对日渐消瘦的南庐渊,只能不知所措地陪着,一同等待最终的噩耗慢慢逼近。

    .........

    ...

    今日是元日。

    南商帝都里每条街道都挂满了花灯,南商王特意让人赶制了巨大的飞鸾,早早悬挂在帝都上空。这一日里南商张灯结彩,每条街上都设了戏台子,还有数不尽的花灯。

    南商王广设宴席,宴邀国内臣子。宴席并不奢华,但胜在热闹。南庐渊提早让家仆准备了一桌子小菜,他自己则并没有在宴席上吃什么东西。到散席后,便早早告退,往家里赶。

    今天到底是节庆,帝相府也收拾了一番。家仆们都回去放了假,驻守的卫兵则另外安排了一个屋子大摆宴席。南庐渊由书童领着往花园里走。那里有一桌很寻常的家常小菜。一个老人靠在一边的太妃椅上,月光照在他脸上的深深浅浅的皱纹上、绣着锦绣山河的外袍上,将他的一切柔化得有些不真切。

    南庐渊到他身边,正要坐下,然而帝相大人却先摆了摆手示意不用。南庐渊一日不请安,有些不适应,却还是先坐好。他这才看到一边的椅子上还摆着一个画像,画着一位女子,他之前从未见过。

    “那是你娘亲。”帝相咳嗽了几声,“你当初胎位特殊,她为了给我留后,冒死生下你来,才三日便走了。”

    南庐渊知晓这个,他娘亲就是为了生下他难产死的,因为这个,老奶娘还曾私下里说他命硬,一辈子克女人。

    “父亲没有怪你的意思。”帝相接着说,这时已经头冒虚汗,喘息了好一会,“你大了,能独当一面,父亲其实看在眼里。我们作为帝相一脉,只有你一根苗子,你必须要担得起南商王族的未来。”

    南庐渊道:“庐渊明白。”不忍心看他已经浸透了外袍的鲜血。

    父亲的腹部已经完全烂掉了,露出森森白骨,连肠胃都一并腐烂。

    帝相又歇了一会,慢悠悠的继续道:“你刚出来的时候,长得跟个猴儿似的。父亲就想,阿润这么漂亮的一位女子,怎么能生出个这样的儿子呢?”

    “后来啊,到了会走路,才有一点长开的意思,像是我们的孩子,不愧她拼了一条命保下你来。”

    南庐渊静静地坐着,看着父亲那双浑浊的眼。不久之前,这双眼还凛冽通明,而如今浑浑噩噩,奄奄一息弥留返照都展现在他的那双眼里。

    帝相大人颤颤巍巍地用那双槁瘦的手去给南庐渊夹菜,他那张长久以来绷得严厉不苟言笑的脸竭力牵起一个大大的笑容,但因为不常做,所以看上去有些滑稽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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