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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奉县天破(第1/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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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氏如此说,即是承认了杀人之罪。

    “娘!”崔远急喊住她,对暮青道,“这位将军,我娘并非凶手,她一介妇人,怎有那杀人的气力?”

    知县嗤笑,杨氏膀大腰圆,壮实不输男子,她没有杀人的气力?

    “我娘乃女子,我爹的衣靴她怎穿得?那人是我杀的!”

    “远儿!”杨氏厉喝起身,扬手便扇!

    啪一声脆响,崔远转翻在地,脸颊五指红印,登时便肿了,嘴角血丝殷红。

    “娘?”崔远捂着脸,不敢相信娘亲打了他。

    杨氏望着他的嘴角,那殷红刺了她的眼,她眼底隐有痛色,却伸手提住儿子的衣领,一把便将他给拎了起来!崔远斯文清瘦,被杨氏拎起,分外显得瘦弱。

    杨氏道:“这位小将军,你瞧见了吧?犬子自幼读书,不曾习得武艺,民妇身强力壮,这身气力是杀得人的!”

    暮青不言语。

    “你再看民妇这身量,与犬子一般高,男子的衣靴是穿得的。”杨氏拎着崔远,并立面向暮青。

    江北女子身量本就较江南女子高些,杨氏确比普通江北女子还要高些。

    崔远这才发现娘亲打他并将他从地上提起的用意,不禁急喊:“娘!”

    “你给我闭嘴!”杨氏厉喝一声,“你爹死后,娘要你习武,日后子承父志保家卫国,你偏对习武无意,要寒窗苦读学你外祖。娘依了你,这些年来家中兵书你可曾看过一本,刀剑可曾舞过一回?娘倒不知,你这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何时有那杀人的本事了!”

    “我……”崔远支吾难言,半晌肿着半张脸强辩道,“杀人还用本事?不就是挥刀斩人头?我进屋时,见那狗官睡了,就一刀割了他的头!娘不必护着我了,人就是我杀的!”

    “不,人不是你杀的。”暮青开口,打断了崔远,杨氏母子齐望向她,她道,“人并非死在榻上。”

    人若死在榻上,柴刀就不会从颈后砍入,而且喷溅血在床帐上,榻前地上有血泊,人是死在床前的。

    崔远愣住,一时语塞。

    杨氏道:“没错,人死在床前。”

    暮青沉默了片刻,缓缓点了头。

    崔远面色大变,“我娘是胡说的!”

    杨氏抬手打断了儿子的话,道:“那狗官当时睡得正熟,是我把他提下床榻的,在他醒时杀了他。”

    “你如何进的屋?”

    “就这么进去的,那狗官没栓门。”

    暮青点头,凶手带着柴刀,若门栓上了,应会用刀拨开门闩,但她留意过门闩,上面没有刀刻的痕迹,李本昨夜睡时未栓门的可能性很大,杨氏的话与现场符合。

    “杀人后,你如何将尸体搬去的后院,自己又是如何去的?”

    “搬?那些护卫都醉死在厨房里,何需费力搬?我将那狗官从后窗扔下了去,自己也是从那窗口跳下去的。”

    “你气力虽大,但到底是女子,那后窗离地颇高,你跳得下去?”暮青问,她起先说起杨氏藏匿凶器和衣靴时,认定杨氏就是真凶,此刻又质疑起她来,态度令人摸不着头脑。

    杨氏却深望一眼暮青,明了她的意图,笑了笑道:“老了,攀那窗台时还滑了脚。”

    暮青听了皱眉,但没就此止住,继续问道:“你如何将尸体堆成的雪人?”

    “我让那狗官跪着,面向西北,向我的亡夫和为国捐躯的将士们赔罪!”

    “雪人的头颅呢?”

    杨氏摇头一笑,“将军莫再试探民妇了,那雪人没有头颅,议和狗官怎有脸见边关将士!”

    暮青沉默了,半晌,沉叹一声。

    最早发现凶案的是福顺客栈的店小二,他受惊跑去街上,吓得说不出话,没多久就被护卫带了回来。后来圣驾便到了客栈,客栈外被御林卫严密封锁,案情只有进了客栈的人才知道,那时杨氏在家中。案发现场的细节,除了今日在客栈的人,只有凶手知道得清楚。

    前世她的同事们办案,抓捕到凶手审讯结束后,还有一个程序要走,那便是带着嫌犯指认现场,让嫌犯在现场重新指认和叙述作案过程,为的就是认罪口供与案发现场一致,避免出现替罪者和冤假错案。

    此案的血衣和凶器虽未掘出,但杨氏的作案动机、时间、曾经的家世经历和如今的身份境遇,乃至身形都吻合,如今连案发的细节也供述无误,应是凶手无疑了。

    “杀人偿命,你可想过家中儿女?”暮青问,这世上有太多案子本可以不发生,死者未必无辜,凶手未必穷凶极恶,但法就是法,法理无情。

    “小将军从军边关,家中可有亲人?”杨氏不答反问。

    “没有。”没有亲人……

    唯一的,已经故去了。

    杨氏笑了笑,重新坐回了椅子里,“小将军莫嫌民妇说话戳心,没有亲人无牵无挂,好过日日忧心不得安眠。”

    杨氏侧了个身,望向县衙外,风急雪细,飞卷如幕。妇人那被风霜催打的容颜笑起来并不美,却别有苦涩温柔,她缓缓开口,时光渐远。

    “他爹走时是远儿六岁那年冬天,那日也下着雪,像昨夜那般的雪。我说,雪太大,边关许封了,别走了。他说官府登记造了册,边关战事紧,朝中征江北儿郎发往西北征到了越州,官府已定了今年服郡役的派往西北,他在其中,只能走。他还说,到了边关寄书信回来,不过是服役三年,三年后就回来。”

    “他说三年,我就等。人一时等不回来,就等书信。书信来时已是开春雪化,我身怀六甲已有四月,我坐在窗下读那书信,一页的纸,瞧了半个时辰。郎中说我怀的是双胎,家中紧着做秋冬衣裳,使不起那往边关送信的银钱,我当了出嫁时的钗子,送了封信去边关。我数着日子,一来一回,收他三封书信,两个孩儿便该出世了。”

    “我只收了两封信,第三封信该来的那几日,我日日在家门口等,等啊等……等来了一副旧衣靴,报信的官差说,人……死在了大漠。”杨氏抬头望向暮青,眼底无泪,却刺得人心口疼,“小将军,你可上过大漠?能与民妇说说,那大漠是何模样?为何杀人?”

    暮青沉默无言。

    杨氏许也不指望她答,笑了笑道:“我这半生,换过的地儿多,到过衢川,到过永峄,后来来了奉县,换来换去也没出这越州,日后更看不到那大漠了。”

    “我本不想杀那狗官,可我这八年过得太苦,都是那些狗官害的!当年衣冠送回来,我动了胎气,提早临盆,险些去了鬼门关,月子里操办亡夫丧事,为拉扯年幼儿女,我想过给人当奶娘,可家中新丧,人都嫌晦气,不肯要我。家中无银,我只好做些针线活儿勉强度日,如此过了三年。出了丧期,我便到福顺客栈当了厨娘。有一日客多事忙,我做了饭菜帮小二上菜,听见县衙两个捕快酒后醉语,说边关怎不多死几人,朝中补养边关阵亡将士,一人有二十两文银抚恤。我这才知道三年前那衣冠送回来,应该还有抚恤家眷的银两,可我一个铜板儿都未见着,全叫知县狗官和那些衙役贪了去!若有那抚恤银两,省着些用,我这一儿两女何需过那三年贫苦日子,每到夜里,孩儿便饿得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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