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她说的是那个叫圆圆的小女孩。
“哀莫大于心死,她虽年纪小,也定有这种感受。她娘亲将她丢下的时候,对她来说就已经死了。”她的声音没有起伏,可周神医能感觉到,她在说这番话的时候身子有些发抖。
他蹙眉,握住她的手,竟是冰凉透骨。
她唇边溢出自嘲的笑,“其实我跟圆圆一样,都是自小被抛弃的人。她娘亲是因为疫病,而我娘亲却是因为钱把我卖给了别人。原来她养我八载,是这般用途如果我没有价值,她肯定,也不会生下我”
他手下握紧,想用自己的温度暖她的手。可她眼里的那种伤感,他却感无力,觉着怎么都化不开
她侧身将他的手放在自己脸侧依偎,幽幽道:“人真的很奇怪,明明那个人负了你,可心里却还是会念念不忘。这么多年,我恨过,怨过,逼迫自己不在意过,可最终好像都是惨淡收场”
他感到一滴眼泪划落在自己手上,心像是被针刺痛一般。这样的她,他只想好好爱着护着,不忍她心伤半分儿
过了良久,坐在床头的周神医一动未动。林一涵眼角的泪痕逐渐干了,却还是偎着他的手在脸庞。双眼紧闭,已经睡了。
他看着睡着的她,眼眸深邃浸着深情,心绪却十分复杂。他甚至有一丝怕了,怕有一日,害她像今日这般伤心难过的是他
林一涵醒来,一个近距离的肉感贴着自己脸颊,心底一惊,这触感不是自己的
她猛地一下坐起,眼前竟是周神医
脑袋迅速回忆了昨晚,她好像牵着他的手说了一些话,还说着说着就睡着了
她眼里一阵惊恐和慌乱,又察觉嘴边有一丝湿湿潮潮的感觉,手摸向嘴角一看,居然是口水
她下意识去看他的手,谁知他将手背到身后站起道:“你醒了,昨晚你连晚饭都没用就睡了。现在天色太早厨子还没来,我去给你弄点儿吃的。”
林一涵本来不饿,可此时此景他不去备饭,她只会更尴尬,只得默默点了点头。
周神医前脚出门,她就拼命擦自己的嘴,懊恼十分。丢死人了竟然流口水,也不知是不是留了一夜
走出房门的周神医,迅速在自己右手上臂点了几个穴道,用来疏通经脉。昨晚他右手整整被压了一夜,血脉不通,现在已经麻的没什么知觉。手背上还有残留的口水,想起昨晚的她,眼底溢出暖暖笑意。
“咳咳咳”林一涵起身穿衣,在这过程中,她看到自己手臂上竟有几个不怎么起眼的红点。
她撩起衣服仔细看了看,有点像红疹
“咳咳”她又咳了两声。虽然红点不多,咳的也不是很厉害,但她怀疑
将衣服穿好,面纱也带上,她才走出去寻他。
“我想回衙门一趟。”她对他道。
“现在”
“嗯。”她垂眸点了点头。
“我陪你。”他说着就要随她一起。
“不用”她语气很快,拒绝果断。
“”他愣了愣。
林一涵转身,“我想一个人回去,再说医馆待会儿会很忙,你不适合离开。”说完不给他说话的机会,直接出了医馆。
她到衙门之后。
“你这丫头,真是要气死老夫,在你耳边念叨八百遍要你注意注意,你就是不听”许大夫一把年纪,说着老身长叹出一口气,焦急又无奈。
“我们宝昌县大部分人都染上这疫病,你好好一丫头,非要自己来掺和一脚”吴大夫抹了抹眼角老泪。
林一涵一脸平静,“所以依两位大夫诊断,我这真是疫病”
许大夫悲痛点头,懊恼道:“平日里也让你服了不少预防汤药,却没想还是让你中招”
林一涵面露微笑,“无碍,两位大夫不是一直研制药方吗,我相信你们一定能医好我。”
“对林丫头,我们不会让你让你大好年华断在这疫病上面。”许大夫道。
“是啊,还有周大夫呢,相信我们几个很快就能研制出对付疫病的药方。”吴大夫也道。
她想到周神医,面上笑容渐失,淡声道:“希望两位大夫不要将我身染疫病的事告诉周大夫。”
“为何”两位大夫不解。
“告诉他亦无用。这个时候,宝昌县的很多县民大都跟圆圆一样,生命争分夺秒,我不想因为我的事扰乱他研究疫病药方。”她静静道:“还有,我想搬回衙门住。”
两位大夫点点头,“也好,住在衙门,我们两个老头也好方便照顾你病情。”
林一涵要住回来的消息高潼知晓后,还亲自跑到医馆“好心”的通知了周神医。
午饭过后,林一涵在院子里收拾草药,高潼来找她,看着心情颇好,“我来帮你。”说着一把拿过她手中的簸箕。
“别忘了我现在染有疫病,你要离我远点儿。”林一涵提醒他。
他却显得不怎么在意,“我知道,不过你症状较轻,应该没什么事。”
“许多人都死在应该上面,包括我。”林一涵淡淡道,将簸箕从新拿了过来。
她回想自己就是没有注意防避,特别是对圆圆的几次接触。她对圆圆动了恻隐之心才会接近,但疫病传染起来可不会因为什么而留情面。
不过她不后悔。
高潼讪讪的没在接话,但也没离开,就在她身旁待的。
林一涵见状,觉得不妥。他不怕被她连累,她怕
主动跟他避开不少距离,他见状想要凑近。
“别过来”林一涵大声阻止。
他脚步一顿,还用特别委屈的眼神看着她。
“行了,别跟我来这一套。你要是过来,这些活儿我也不忙了,现在就进屋去。”林一涵瞥了他一眼道。
高潼当然不愿意她进房,那时大门一关,连看都没得看。
“好好好,我就在这儿不动,你忙你的,我不靠近行了吧。”
林一涵听他这么说,才继续手上的活儿。
现在的她没有病的卧床不起,除了稍有一些症状,其余都还正常。所以便想着弄些草药,帮吴、许两位大夫分担一些。
一个下午,林一涵都在配药,煎药。
那高潼也是有够闲的,竟硬生生在这儿陪了她一下午。不过如今的衙门也确实没什么可忙。
晚上,吴、许两位大夫再次给她诊断,开出了新药方。
在给她诊治之前,所有病患的药都送过了。也就是说只要她喝了药,今天所有事情就算完成。
她拿过药方道劝两位大夫回去休息,说要自己煎药。
两位大夫抵不过她的坚持,便回房了。
送走两位大夫的林一涵依照方子抓好药坐到药炉前,放药加水盖盖后,看了高潼一眼,“你不回去休息,还杵在我这儿干吗”
高潼在离她约十几米的阶梯上坐着,听她这么问,嘴角扬起,眼睛笑的眯成一条线,清脆的声音道:“陪陪你啊。”
别说,这高潼的长相,一笑起来,还挺治愈。
果然,欣赏美多少能让人感到愉悦。
“回去洗洗睡吧,晚了,你又该睡地上了。”
宝昌县的大人其实才刚上任不久,衙门里本地衙役只有两个,其他衙役都是从外省调来的。疫病突发,本地衙役得令回家休假。像高潼这种外地衙役连吃带住的在衙门,偶尔还能干些公活。
“没事,我身体好,睡地上也没关系。”高潼答。
显然他还打算继续留下。
这药连泡带煎怎么说也得一两个时辰,罢了,他愿待就待着吧。
高潼坐的地方正是院子的出口,周神医的身形蓦然在他身后出现,林一涵不经意间正好瞧见,有些微怔。
周神医白天听那个叫高潼传达她要搬回衙门的事就不太高兴,一整天给人诊断的时候都在想她怎么了早上她离开的突兀,离开跟逃走似的。又担心是她不想见他而逃开,思来想去,借口忙到现在才过来。
可见到她的同时,没想那个高潼也在
他在医馆想了她一整天,这个高潼,是在这儿陪了她一整天吗
周神医眼眸深沉,直盯着她,让她有些心虚。不过她心虚什么
注意到他脚步欲下台阶,“你别过来”她忙出声,亦是对高潼说的一般。
若说刚才周神医的眼神是深沉,现在简直是阴沉隔着面具林一涵都能感觉到那道不满的目光比他那银色面具都要冷上几分。
可此时,她也只能硬着头皮道了,“有什么事,站在那说就好。”
他眉头一皱,眼底似有一丝受伤,可很快掩了过去,“接你回去。”冷静平淡的四个字。
“高潼不是通知你了吗我打算住在衙门。”
高潼站了起来,“是啊,你请回吧。”他现在恨不得立马逐客。
“为什么”他没有看高潼,只盯着她问。
林一涵敛了敛眸,别开目光,“先前我也是住在衙门,觉得还是这里方便些,也方便照顾那些孩子。”虽然孩子只是借口,但她现在的处境确实有这想法。
提到孩子,周神医想到圆圆的死她挺在意,想必是对这些孩子比较上心。
“我会抓紧时间制出控制这场疫病的药方,”他声音轻缓从容,最后一句甚至于有一丝商量的口吻,“你跟我回去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