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岁月，提起来，沈宜安自己都快要恍惚了。
自打她嫁给楚和靖开始，就很少再出门，再加上后来被禁足两年，纠缠、逃离，这一番耽搁下来，岁月流逝，时间和经历一起更改了沈宜安的面貌，下头那些认出她来的人，倒也不敢确定。
当年那一场大火，沈家所有的人全部丧生，只活了一个沈宜安。
可是后来听说，她死在了靖王府。
那么眼前这人，眉眼之间这样相似，到底是不是沈宜安？
楚念晴见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沈宜安吸引了去，一时间十分不满。
她从楚匡义的怀里挣脱出来道：“父皇，刚刚是我不对，我要上去给姐姐道个歉。”
“不必了，刚刚的事情都过去了，你也不要再想了。”
楚念晴却嘟了嘟嘴，有点不满，“不嘛，父皇不是也要让她做公主？那她以后就是念晴的姐姐了，念晴做错事，给姐姐道个歉也是应该的呀。”
她歪了歪头道。
楚匡义实在是没有办法对着楚念晴的大眼睛摇头。
楚念晴见他答应，便高高兴兴地从他身上跳了下来，然后蹦蹦往上走去。
“姐姐！”
楚念晴手脚并用地往上走，蹒跚的样子看起来格外可爱。
沈宜安侧身看她，原本要准备说的话，也没有说出来。
下头几乎所有人都是一脸惊诧。
整个京城谁不知道，楚念晴除了楚匡义，谁的面子都不会给，皇宫里的宫女太监，乃至妃嫔皇嗣，个个都要躲着她。
可是这楚念晴，居然能主动叫沈宜安姐姐？
见沈宜安弯下身来要抱她，楚念晴脸上瞬间浮起了一个笑容。
可就在那一瞬间，沈宜安忽然按住了她要去拿匕首的右手，然后直接将她抱了起来。
“小孩子，别这么坏。”
沈宜安趴在楚念晴的耳边，轻声笑道。
她的手轻轻抖了一下，楚念晴只觉得手腕一疼，从袖子里拿出来，那匕首也顺势滚落在地上。
所有的人都看得清清楚楚。
楚念晴瞬间白了脸。
楚匡义不知发生了什么，可是心中也陡然升起了几分不安。
还不等他有什么动作，沈宜安的手就轻轻上挪，扼住了楚念晴的脖子。
“大家都看到了吧，她想杀了我。”
沈宜安对着下头的百姓轻声笑道。
“沈宜安，你给朕松手！”
楚匡义形若癫狂，楚念晴就是他的命，他此刻恨不能立马杀了沈宜安，但是却又不敢轻举妄动。
“我是要去替她和亲的，可是她却想杀了我，啧啧，”沈宜安慨叹了两声，“难不成，是你想自己嫁过去？”
沈宜安对楚匡义的吼叫声充耳不闻，“说的也对，你是你父皇的女儿，当然应该是你来为他的失败负责。”
“百姓们！”沈宜安骤然抬头，冲着下面吼道，风卷起她的墨发在她脑后飞扬，墨发红衣，分外壮烈。
“我不是什么楚匡义的义女，我是青海王的妹妹，而青海王，也就是沈宜平，我沈家为楚国鞠躬尽瘁，百年尽忠，到头来，只剩我与我哥哥两个活口，而现在，我哥哥也早就死在了楚匡义的走狗刀下，百姓们！我沈家何曾对不起楚国，何曾对不起他楚皇！”
“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他楚皇背信弃义丧尽天良，让我沈家百年英烈坟头盈雪，尸骨含冤！”
“当年的齐家，也和我沈家乃是一样的下场，而楚皇口中的苏子榭，便是当年齐家唯一的活口！他想要报仇，最后以一己之身，换取了楚国的失败，而这一切，都是楚皇的报应！”
“他敏感多疑猜测无端，刚愎自用丧尽天良，他要带着整个楚国和他一起沉沦进地狱！百姓们！我沈家何其无辜，当年的齐家又何其无辜！”
沈宜安站在上头慷慨激昂地讲着，偏偏她的手里还扼住了楚念晴，楚匡义一时间也不敢轻举妄动，只吩咐了弓箭手小心准备。
可是燕婴也早就和沈宜安商量好了，燕十七带人和那些人缠斗起来，一时间场面乱成一团。
可是下面，还是有很多百姓，仰头看着沈宜安。
当年的沈家，他们当然记得。
沈家和齐家都在的时候，乃是楚国最为繁荣昌盛的时候。
路不拾遗、夜不闭户。
那些如今已经垂垂老去的人想起从前楚国的圣光，还是忍不住一遍遍地慨叹。
只是如今新生的孩童只知道念晴帝姬不能惹，只知道楚国赔给了秦国丰越十八州，只知道楚国败给了北燕，又败给了南唐，输得一败涂地。
好像他们已经习惯了，谁也打不过。
可是当年，这是谁也打不过的大楚啊！
是敌人闻风丧胆，是八方来朝的大楚啊！
齐家和沈家的灭亡点燃了引线，而青海王则将所有的一切轰炸到了顶点。
他们一起见证了楚国的衰败。
“百姓们，这是我们生活了百年的土地，可是苛捐杂税日益加重，上位者的压迫却没有一刻放松，我们的土地给了别人，我们的妻女因为一个孩童的喜怒而被人当街斩杀，这还是大楚吗？百姓们，这是我们的大楚，不是他楚匡义的大楚啊！”
大楚。
这是多少年不曾听过的两个字了。
下头有头发花白的人，已经默默红了眼眶。
当年的大楚国人，乃是天之骄子，可是如今，他们成了别人口中的软骨头，是懦弱的失败者。
他们在敌人踏进边境的时候就选择了投降，眼看着国土一寸寸沦丧，却只是夹紧尾巴不敢发出一声嚎叫。
“杀了她！”
楚匡义眼见着沈宜安将下头的百姓几乎都煽动了起来，瞬间嘶吼道。
沈宜安心中也有几分酸涩，楚念晴在她手上挣扎个不停，下头的楚匡义看着心疼不已。
那一瞬间，楚匡义心头忽然闪过了一个念头。
他仰起头来对着沈宜安喊道：“沈宜安！若不是晴儿，你以为你能活到今天吗！你就是这样报答晴儿的吗！”
沈宜安没想到楚匡义会忽然提起晴贵妃，瞬间有几分失神。
就在这个时候，楚念晴趁她不注意，忽然在她手腕上咬了一口，沈宜安吃痛，骤然松开手。
楚念晴左手不知道抓住了什么东西，骤然往沈宜安的脸上扬了过去。
沈宜安赶紧往后躲了一下。
风卷起那些粉末，又吹回了楚念晴的身上。
沈宜安只觉得自己的脸像是有一百只蚂蚁在爬，骤然捂住了脸，跌跌撞撞往后倒去。
楚念晴则尖叫一声，直接趴在了地上，动也动不了了。
沈宜安是防着楚念晴的，但是很明显，她还是低估了这个三岁的孩子。
楚匡义瞬间就往上跑去，想要抱起楚念晴，同时也喊了一声，“杀了她！”
他也不顾下头有多少百姓看着，也不顾这件事到底会有什么后果。
他此刻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杀了沈宜安。
她竟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妖言惑众，她竟敢伤害念晴！
那可是晴儿的孩子啊！
无数支箭羽对准了沈宜安，还有更多人从百姓群里冒了出来，拔刀朝沈宜安冲去。
看起来，楚匡义是早就做好了最后的准备。
可是燕婴今天却没带来那么多人。
他和燕十七等人只能尽力一面厮杀一面朝沈宜安那边靠近，想要赶紧带着沈宜安逃出去。
可沈宜安却不知是怎么了，只是趴在那里，死死捂住自己的脸，背弓起来，轻轻颤抖着，看起来是因为剧痛而无法动弹。
楚匡义已经冲了上去将楚念晴抱了起来，然后拔出腰间的佩剑，就朝沈宜安刺了过去。
燕婴隔着十几米，骤然睁大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