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亲走后一个多月,身为遗孤的袭香有一日终于在昏暗无光的日子里觅来了盼头。
那日城郊边上人头攒动,她因好奇钻进人群看了一眼,便一直杵在原地迟迟未动。
通告栏上贴了张纸,是千机每四年一次的招新。
三日后的正午亥时,千机门会谴弟子在平京的梨花坞守候有意上千机求学者,并负责领路千机。人数年龄男女皆不限,通过试验者即可入门为千机弟子。
这对袭香来说,无疑是个大好的复仇机会。
娘亲让她不要恨,可是她怎么能不恨呢她从一出生就没爹疼,背地里没少听人闲话,这些都可以不算什么可最疼她的娘亲,就这样因那个人的负心与辜负而抱憾离世,留下她一个人在这孤单人世她怎么能不恨余生的每一步都将是只影独行了啊是那个人,毁了娘亲,还有她啊既然那个人害死了娘亲,她就要让他陪葬
她断然不会冒然行事,她已经想好了,花上数年好好在千机习武,待练就一身本事后,就亲手了结了那个人的性命。她还要与他亲近,让他信她,看重她,最后让他好好尝尝被人背叛是何等滋味
于是九岁的袭香在收拾妥当一切东西,留了张字条告别醉梦楼后,便踏上了复仇之路。
到了梨花坞,袭香发现意图入千机者不是一般的多,且人物身份各式各样,大到王公贵族,小到路边乞讨的邋遢乞丐,连街上买肉的王铁牛,也丢下那黑心肉铺一并去了。
路上她有几次被人无意撞到在地,锐利尖石磕破了手,对于小小的女孩来说那是钻心的疼痛,可是她并没有哭,只咬咬牙便爬了起来继续毅然前行。
只因她知道,就算她再难过,也没有人会来疼她了。
世上最疼她的人,闭上眼的那一刻,还为那个辜负了誓言和她的年华的人流泪
她一定要复仇,一定要通过试炼入千机娘亲至死都在等他来娶她,她要将那个负心汉送至九泉,还娘亲一个夙愿。
千机新弟子选试在云竹山进行,试炼项目分七项,琴,棋,书,剑,试胆,明理,问心。
仅前面两项,便虑掉了不少人。而所幸她出身醉梦,对琴律与棋道素来耳濡目染,有所心得,所以轻而易举便通过了。而在她测琴艺的时候,负责评验的那位姑姑似乎对她展现出的天赋十分惊喜,还慈爱地摸了几下她的头。
她的手,和娘亲的手一样温暖。
第三项所出的题目是临时出材写对子,因娘亲教过她识字,且千机门念在她年纪过小拉低了门槛,这一项也没有难倒她。
她当时唯一担心的,便是“剑”。
那是她从未碰过的东西。
试剑的出题为与千机派选出的弟子比试,能过三招者即为通过。
她当时的对手,是一名千机女弟子。
那位姐姐微笑着将剑递给她时,她发现自己连剑都拿不稳,也不会拿周围有不少人质疑的嘲笑,她还听到有人称她为“哪里来的野孩子”。
她正有些迷惘犯难之际,那个姗姗来迟的人,让她整个人因恨不停颤抖着。
娘亲是醉梦中鲜有的丹青妙手、画技精湛的女子,而她,曾画过那个人的画像
袭香看到在场的众青衫弟子一并俯身作揖,朝那个人毕恭毕敬地喊了声“参见掌门”
她惊愕片刻后不禁心里冷笑,恨意更浓。
掌门原来这就是当初,他抛弃娘亲的原因吗
这就是他,九年来对她们母女,不闻不问的原因吗
秦昱看到当时的她后皱了下眉,他朝她道:“小朋友,你的爹娘呢这不是你来玩的地方。”
她强制自己掩埋住情绪:“袭香是孤儿,袭香想入千机习武,且一定要入。”
她看到他的眸里闪过一丝赞赏,而后他严肃道:“千机可不是你想入就入的,千机向来讲求公平,你要入千机,得先通过试练,赢过与你比剑的姐姐。”
“好。袭香便赢给您看”
比试开始后,袭香心里唯有一个信念赢,她要赢。赢了,才有报仇的机会
她确实对剑法一窍不通,但只要想办法过了对方三招,试炼就算通过了
那位姐姐先向她发起了攻势,剑直入主题地朝她刺来,她连忙下腰躲过,险幸过招的同时一缕发丝轻轻滑落至地袭香突然意识到自己身体的柔韧度很不错,她或许可以想办法利用利用
待她站稳后,那位千机姐姐朝她笑了笑:“小妹妹,没想到你还有两下子,那姐姐我就不客气了。想当初我也是通过严苛的选试才入千机的,就让姐姐我看看,你到底有没有资格做我的师妹放心,姐姐会注意分寸,不会伤及你性命的”
剑再次呼啸袭来,袭香一个侧身下腰躲过后,为应付再次追来的剑连翻了几个跟头,躲过了第二招。
“好”千机弟子里有人为她鼓掌,却也貌似惹怒了那位与她比试的姐姐
要说女人醉梦楼里比比皆是,经验告诉袭香,她若再想躲过对方的攻击,应该是很难了。
她默默握了握手中的剑,刚才这位姐姐,怎么使剑来着
第三招携着凛冽的剑风袭来,袭香一记漂亮的后空翻躲过后又以剑撑地支起身体旋转躲过了第二剑,随后一个翻身将自己的剑拿起,用剑锋借力踮脚踏上对方第三剑后,抛剑又一记后翻然后借了千机女弟子肩膀的力顺利翻身落地,接过方才抛出的剑轻轻抵住了那位姐姐的后背。
三招已过。
果然醉梦楼说书先生那几本珍藏的武侠小说与剑法书没白看,醉梦楼的姐姐们闲时教她的舞也大有用处。
周身一片静寂后,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她目光挑衅地看向座上观战的那个人,同时捕捉到了他眼里的浓烈的赞赏。
多年后袭香才突然想到,自己能对武功那么敏感,或许该得益于是那个她再不承认,也十分不争的事实自己,是他的孩子。
试胆地设在云竹山的两处断崖,在间隔约一百米的两处崖顶钉上“上二下一”的三根粗绳,试炼者系上“安全绳”后,沿着粗绳自南边断崖过至北边断崖,即为通过。
踏上粗绳者,脚下便缭绕上了茫茫的白雾
许多人因受不了恐惧半途而废,但她不一样,她有必须过去的理由于是强大的信念战胜了恐惧,她闭上眼睛一步一步,不知摸索了多久,脚才探到了北崖的岩石。
袭香成功过去后,几乎所有人都为她这个小女孩松了一口气,包括她自己
明理,出题为:门中一位从小饱受疾苦的弟子因贪念偷了同门另一位出身世家的有钱弟子的东西,经发现后,富家弟子带上几位同门兄弟教训了穷苦弟子一顿,无奈用力过猛打断了穷苦弟子的腿。问,谁是最大的恶人
许多人都没有答对。
袭香的娘亲在世的时候,因熟知街坊趣事丑闻,常为袭香讲解人事纠纷所以袭香只经过一番短暂思考,便找到了最尖锐的矛盾:“此题从表面上看,最大的恶人应是聚众伤人过重的富家弟子,其实不然。最大的恶人,是参与伤人的几位同门弟子。”
“他们罪在没有出手调解恩怨,阻止悲剧,甚至还可能暗里以恶语激化了矛盾,随后又跟随富家弟子行以恶行,造成了不可挽回的局面。假若他们一行人劝富家弟子消解仇怨,体恤穷苦,富家弟子为卖人情与讲理,悲剧根本不会发生。”
袭香所说,正是正解。
她以区区九岁年纪,一次又一次赢得了众人的另眼相看。
前面六项已过,再过最后一项问心,她便能名正言顺地入千机虎穴
而最后一项问心,将由千机掌门秦昱亲自过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