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神觉醒的一刻他看到了那幅画面,那盛大的祭坛无尽的血海,那黑袍红发的神明那剔透完美的双手。
但他实际上已经记不真切了,祭坛上的繁复符文、黑袍人的身材容貌、神手的经脉纹理,所有细节都是一片模糊。宁殇甚至不知道这是起初就没有看清还是后来渐渐遗忘的。
他很担心某一天会彻底忘记这件事。
更让他担心的是他所见的修罗,舞蹈祭坛下根本难以计数,而他背上只有十二只。
也许这世上还有其他图腾的寄主,但他们的相遇绝不会是一件愉快的事。
宁殇忽然感觉身上多了什么东西,睁开眼看见叶竹青正铺开被子往他身上盖。他的衣服不知何时被冷汗浸得湿透,此时才感觉到有些发凉。
宁殇无声地勾了勾唇角,黑眼仁在眼白上轻轻流动移开了目光。他不去看叶竹青削瘦病弱的身影,那会让他眼底酸疼。
父母的魂魄还没有归宿,东君还逍遥于凌生界,宁殇有太多事要做。所以他必须活着。
然而诅咒在身,他唯有成为一个无情的人才能活下去,所以他不应该怀念不应该悲伤不应该感动。
可当他知道他还没有坠落到谷底,世上还有人肯希望他活着,他依然很开心。
“青姨,”他开口道,“过两天我会离开京华,可能很长时间回不来。”
他要去雪域始祖的遗迹追寻那个变数。没有那个变数他必死无疑,但有了变数他仍有可能一去无回。
从杀死孟旭开始他已经踏上了他一直等待的末路,他不知道这条路能否如他所愿直指孟旨乃至东君,但他一定要去昆仑苍阑,因为冥冥中那些丝缕在牵引,因为命运已经在那里等他。
“所以你来这里是为了交代后事”叶竹青瞥了他一眼,蛇瞳眯成一条细线。
“也不至于。”宁殇微笑道:“你最知道我怕死。”
叶竹青不再说话。
宁殇想了想,从须弥石里取出许多小玉瓶,瓶里是浑圆的丹丸,有红有绿有黑有白。“这是我跟麟公子要的,你用热水化开每天喝。我若是能回来肯定修为精进,没准能弄到些好药补回你的精血。”
叶竹青随手把小玉瓶们推到角落:“难得你还有良心。”
宁殇假装听不见,闭上眼沉沉地睡了过去。
“孟师兄死了”阴阳涧的弟子们呆呆地看着地上血淋淋的四道剑痕,他们难以想象,孟师兄通天巅峰修为,怎么会栽在陆家手里
传讯符忽然亮起,纸上的符文变幻成一行字迹:“陆家长老倾巢前往京华。”
“他们果然有动作”
阴阳涧九天大宗,门下弟子怎会惧怕陆家
“跟进他们,我们随后就去为孟师兄报仇”
“倒要看看,小小陆家能耍出什么花样”
“天尊地卑,乾坤定矣。卑高以陈,贵贱位矣。动静有常,刚柔断矣。方以类聚,物以群分,凶吉生矣。在天成象,在地成形,变化见矣。”
“乾知始大,坤作成物。乾以易知,坤以简能。”
“生生之谓易,成象之谓乾,效法之谓坤,极数知来之谓占,通变之谓是,阴阳不测之谓神。”
少女轻声吟唱,五千盏烛灯簇拥着她,仿佛虔诚的凡人跪拜在神灵脚下聆听圣训教诲。
少女单足点地,双臂微展,却保持着奇异的平衡,青丝如瀑在夜风里纷飞。
然而她的姿色并不出众,她的五官虽秀美,只是左侧眼脸之间有七颗扎眼的黑痣,将这秀美破坏得体无完肤。
她周身静静悬浮着三百六十枚铜钱,如星罗棋布。
她纤纤玉指在掌间连动,犹如白莲花开花谢,自有大玄妙在其间。
“千年九转,偷窥天机历尽轮回,却被一句话扯进因果洪流”少女微微蹙眉,喃喃道:“宁殇,你到底何德何能单凭淡漠无情绝不可能就这样超脱因果。”
“难道道法之上,真的另有巅峰”
少女沉思良久,忽而展颜一笑:“昆仑雪域,是她的手笔吧”
“当年她下诸界历练生死,探求鬼门阴曹,一无所得而回,却凭眼观凡俗生老病死而有悟破境。炎黄域,是否正是其一”
她仰望星空,眼底有千万颗星辰明明暗暗。她感觉到身上无形大网的拉扯,这让她有些不喜,但她还是笑着,左脸颊陷下一个小小的酒窝。
如果平静了五千年的炎黄域注定要经历一场风雨,那么雪域的谜团就是沉积的阴云。它是乱世铮铮的前奏,是这场腥风血雨的序幕。
而今前奏已经唱响,序幕将要拉开。
少女莞尔一笑。
“去看一看,也无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