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玄是一个胖子，肥头大耳，敞着怀坦ng露肚，脸上笑眯眯的和蔼可亲。他的脑袋一大半秃了，仅后脑勺残存一圈毛，下垂到后肩上，分外滑稽。
自己选自己这种事，原道宗和天道宗八成干不出来。后两个门派善于装腔作势，假正经。他们的lu子是，找一帮拥趸吹号抬轿子，当事人再三推让，最后盛qing难却勉为其难。在心禅宗弟子看来，法玄的当仁不让很正常，体现了率真的本xing。
只有一个候选人，省却许多事。但程序还是要履行，法玄需先表现一番，众人再投票。
慧海说道：“请法玄为大家说法。”
法玄不起身，斜倚在大石头上，懒洋洋满不在乎。“我没啥好说的。世间若无法，如何说之世间若有法，何需说之”
竞选没有一定之规。有多名候选人时，往往互相间先辩论理念，如果分不出明显的上下风，则动手以武力较量。然后旁观者投票选出心仪的候选人。
现在只有法玄一人，无所谓竞争，他讲也罢不讲也罢，都算过关。当然，投票人不满的话可以投反对票，超过半数即否决，需坛主另提名人选。不过法玄对心禅宗的贡献摆在那儿，加上缺少竞争者，应当能顺利过关。
“请各位投票。赞成法玄当掌教，在竹牌上划一道，不赞成留空白。”
以往有多人竞选，需分别编号，一二三四五，投票者选几号候选人就划几条横道，眼下不必麻烦了。
侍者捧起旁边的一堆空白竹牌和炭笔，yu分发给众人。
就在此时，一个声音发出轻叹：“可怜大山将倾，源泉涸liu，心禅宗完了。”
说话者不是在场的任何一人，有的心禅宗弟子听着耳shu，识出声音的主人，诧异地四下张望。
慧海应道：“真如师弟来了么”
“我在树上。”
心禅宗弟子一阵sao动，露出不敢置信的神qing。
真如即是适才当归在迎宾舍望见的那人，他住在碧井谷的无名大树上三十多年，不曾离开过。他回答说“我在树上”，应是指居住的原地，而非其他地方。会场边的栀子树又矮又小，藏不了人。
从天台峰碧井谷到du秀峰山脚，直线距离有五六里，真如的话语声像面对面一样。单纯远距离传音，功力高深如慧海者也可做到，但无法控制方向，只能以说话人为中心四散传播。黑ye里有人施展高深的传音术，心禅宗的守卫弟子必然要喝问，追查来源。此刻整座九华山静悄悄，显而易见，守卫弟子一无所觉，仅du秀峰会场听到了真如的声音。
洞玄运功大喊，回音振dang群山，远远传出去：“真如师弟此言何意”
真如的语声依然平和如家常絮语：“选一个装神弄鬼的骗子当掌教，还不完蛋吗”
这是来踢场子了，众人的目光一齐投向法玄。
法玄面不改se，提气传音：“真如师兄若反对我出任掌教，可在全派大会上提出。”
他甚是老练，不被真如牵着鼻子走，争辩“为什么骂我是骗子”，而是直接否决对方的资格。这是预选会，唯抽中的弟子代表有发言权。
“等赢了你，我自会到大会上说法，请全体弟子评判。”真如答道。
心禅宗弟子皆愣住了，真如要争夺掌教之位
“可惜没人提名你”法玄讥讽，话说了一半，猛然省起一桩古老的典故，不由得止住。
真如紧跟着说道：“我学神策自荐。”
推举制度乃祖师道济所创，然而第一次施行就出了意外。其时提名的三个候选人竞争，大弟子立忍以一首偈语“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胜出。众弟子纷纷赞叹之际，旁边的杂役侍者神策站出来，yin诵道：“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chu惹尘埃。”道济大惊，沉yin片刻后说道：“自荐亦可。”这样讲，自然是暗示看好神策。道济是创派祖师，拥有无上威望，于是弟子们选神策为第二任掌教。
后来的历届推举中，再没出现过类似的事qing，大家渐渐忽视了。现在真如提出来，让人为难。严格说不合规矩，但反对自荐就是反对祖师和第二任掌教，谁都不愿意当出头鸟，毕竟得益者是法玄不是自己。
会场静默无声。
这时，数道身影朝du秀峰飞来，守卫弟子听见了洞玄和法玄的喊叫，过来查探。慧海道：“无事，我们在此论道。”守卫弟子掉头返回。
接着，慧海问法玄：“师弟，你同意真如自荐么”
法玄明白，强行反对能不能成功姑且不论，若对真如bi而不zhan，当上了掌教也有损名望，后患无穷。为今之计，只能正面迎zhan。
“我愿同真如问道，请出题。”
“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何chu惹尘埃。”
真如此言一出，大部分心禅宗弟子不明所以。昔年立忍念这偈语，失去了掌教之位，大家公认神策的偈语更能反映心禅宗的理念。真如旧话重提，有什么深意吗
法玄哈哈大笑：“原来真如师兄是渐修派。”
渐修和顿悟是心禅宗nei部的两个派别。渐修认为悟道是一个渐进的过程，需在日常生活中勤加修持，累积到一定程度后，方可见本心，犹如“远赴京城，步步渐行，一日顿到”。顿悟派相反，主张“直指人心，立地成道”，先领悟本心，再修行至圆满，未见本心就执着于修炼，会误入歧途。
在心禅宗历史上，顿悟派一直占上风，历任掌教中只有四分之一属于渐修派。尤其近年来，顿悟的理念被棒喝坛改头换面对外传道，风靡世俗间，相应地本门nei顿悟派也大行其道，十人中有九人信奉。
法玄心下大定，真如要作渐修和顿悟之争，系自寻死lu，环顾在座的心禅宗弟子，bao括掌教慧海在nei，绝大多数是顿悟派。唯du一人例外，无量坛主洞玄，然而他du木难支。洞玄道法高明，本为强有力的竞争对手，竟主动放弃候选
似乎有点不对，他为什么要推举自己
法玄的心中闪过一丝阴影，没等细想，真如开始了诘难：“法玄师弟是顿悟派”
“是的。”
“那你悟大道了吗”
领悟大道谈何容易，放眼整个中州大陆，纵观上下两千年，也没几个人。但法玄不能承认自己不悟，吹嘘道：“举一心为宗，照万法如镜，无念无住。”
“呵呵，看来师弟是悟了，可喜可贺，”真如轻笑一声，又问道，“坐在法玄后面啃草茎的那家伙，你是顿悟派吗”
在法玄后面坐着一个老头儿，手里拿着一根青草，放在嘴里咬，还哼着小曲。他的名字叫道明，资质平平，入门四十多年没什么长进，目前在衣食坛从事俗务。
道明有自知之明，对修行之lu已断了念想，只混天度日罢了。今天叫他来推举掌教，便来了，根本不关心。一开始他对真如的问话没反应，见周围的目光瞧向自己，才醒过神，慌忙回答：“是，我是顿悟派。”
“你悟大道了吗”
“没有。”
“但你梅花三弄唱得不错，音乐亦可入道心。我建议你试试渐修，平时唱唱歌吹吹口哨，说不定有意外收获。”
道明懵里懵懂，奉行顿悟是随大liu，并无深厚的体会。真如既这么说，他便答应：“是，是。”
旁人听见这一段对答，无不瞠目结舌，惊诧莫名。
真如竟然能看见道明在咬草茎，听见他哼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