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七时许，文羽风来到副总编辑路益民的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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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轻轻敲了敲门，里面传来熟悉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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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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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羽风推开门，看到路益民正在一边品茶，一边聆听班得瑞的轻音乐，看起来似乎很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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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师，您现在有空吗？我想找您聊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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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啊！今天我值夜班，审稿签版的时间还早。九点之前，咱们正好可以畅谈一次。你先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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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益民拿起茶杯去加开水，顺手给文羽风也泡了一杯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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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边泡茶一边打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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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风，我猜你今天肯定会来找我。听说下午你大闹广告中心，舌战钱主任，这事已经在报社内网论坛上传得沸沸扬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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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羽风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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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别听他们瞎说。那些同事看热闹不嫌事大，添油加醋，把我的言行描述得太夸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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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益民笑了笑，把泡好的茶水端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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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羽风赶紧起身接过茶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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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老师！我经常来您这蹭好茶喝，下次我一定带一盒上好的茶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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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益民挥挥手，淡然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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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客气。说到谢谢，其实今晚我要谢谢你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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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我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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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你过来找我聊天啊！其实你不知道，关于白名单的事，我这几天私下里跟社长和总编辑争论过好几次。报社编委全体会议上，我几次想慷慨直言，都被领导早早打断话头。我这一肚子愤懑之言，不吐不快，现在正好可以和你畅聊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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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看来我来得正是时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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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文羽风和路益民一边喝茶一边聊天，聊得非常投机，两个小时很快就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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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点已过，路益民要开始审阅编辑部门传来的稿件了，文羽风起身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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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路上，文羽风的耳畔，一直回响着老师最后那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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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上只有一种真正的英雄主义，那就是看清生活的真相之后，依然热爱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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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12月22日，正是冬至节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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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晚上十点多，楚江市开始下起了雨夹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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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益民小心翼翼地开着车，文羽风坐在旁边的副驾驶座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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俩人刚刚参加完“2011年度感动楚江十大人物”的颁奖晚会，此时正在车里讨论这个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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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风，上级部门给咱们报社派了任务，要对这十大人物进行深入的宣传报道，每天报道一人，每人一个整版。我建议你采写一两位人物，换换心情，最近感觉你太沮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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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看到这些人物的感人事迹后，我觉得这世间，还是有很多善良、友爱、温情与美好，心情确实好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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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着聊着，路益民开始哼唱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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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人人都献出一点爱，世界将变成美好的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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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师，有些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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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想说，你就说来听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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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羽风酝酿了一下，随即开始长篇大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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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我一直很困惑，到底是人性本善还是人性本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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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才这句歌词，听起来似乎很美好，但我觉得太理想化了。当调查记者这几年，我见识了太多了人性之恶，人心之黑，已经不再对这个世界抱有美好的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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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调查记者这个职业太特殊，就像医生每天见到的都是病人，我们调查记者每天接触的也是各种社会弊病，世界观自然会受到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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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拿今晚的颁奖晚会来说。这十大人物，有的舍己为人，有的大公无私，有的助人为乐，有的大爱无疆，无一不是道德高尚，令人非常感动。说实话，当时我好几次泪水盈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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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回头想想，媒体大力宣传、社会积极弘扬的道德标准，是不是太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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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芸芸众生，有多少人可以做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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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扬舍己为人、大公无私的高尚道德，当然没有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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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现实社会中，这样的人却很少见，要不然也不至于颁奖鼓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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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比讽刺的是，损人利己、假公济私之类的行为，虽然被社会舆论鄙视，大家深以为耻，可现实社会中比比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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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坦诚来说，损人利己者，远比舍己为人者多；假公济私者，远比大公无私者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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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会治理需要德治和法治相结合，这当然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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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我认为，德治的标准不宜太高，否则就会导致曲高和寡的尴尬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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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我也不是这方面的专家学者，只是有感而发而已，让老师见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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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益民一边开车一边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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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得不错嘛！没想到你年纪轻轻，想得倒挺深的。其实，我以前也有你这样的困惑，也想过你说的这些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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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师，您的答案是什么？”文羽风好奇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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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相信人性本恶，同时我也相信，人人皆有一颗向善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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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相信人性本恶，那我就会拥有必要的警惕，不至于轻易上当受骗，甚至受到严重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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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物极必反，这样很容易愤世嫉俗，内心对这个世界过于绝望，对陌生人没有基本的信任，社会交往会因此严重受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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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又给自己的人性观，加了一块砝码用来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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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相信，人性虽然本恶，但人心向善，每个人都愿意为抑制自己的人性之恶做出努力，每个人都会将心比心，希望自己被别人善待的同时，也知道别人希望得到自己的善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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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心比心，推己及人，这就是道德的起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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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刚才说，社会舆论弘扬的道德标准太高了，我很认同你的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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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认为，比较合理的道德标准应该是，利己不损人，顾私勿废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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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这句话，文羽风拍手叫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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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师，您说得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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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己不损人，顾私勿废公。乍一听，这似乎只是最基础的道德底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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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当今社会的症结往往就在于，过分强调道德金字塔的塔尖，却导致道德底线频频失守，道德基础濒临塌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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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刚落，十字路口一辆闯红灯的汽车突然失控，高速撞向路益民和文羽风所驾乘的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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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声巨响之后，文羽风正在快速失去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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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感觉，整个世界似乎开始塌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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