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方过,万籁俱寂,转过几处房屋,眼前豁然开朗。
只见天接云涛,星垂平野,洞庭湖如一条银光闪闪的玉带静静地横卧在大地之上。
湖边也开满了各色鲜花,散发着若有似无的芬芳。
密密层层的建筑铺满四周,星点火光明明灭灭,此刻正是人们睡梦最为沉熟之时,黑暗中,一道如鬼魅般的身影悄然滑进去,未曾发出丝毫动静,惊扰到别人。
可他却不知,他的身后,早已有人将他的动作悉数映入眼帘。
扬州别院,庭院中廊。
堇白色的长衫在夜风中翩卷,来回拉出一条似模糊又似清晰朦胧的痕迹,不远处,一颗花树高挺身姿迎月绽放,淡淡的花香回味鼻尖。
树下,却有几点灯火阑珊,随一张方桌的四周排开,隐隐约约,明明灭灭,好似不甚清明。
哗啦啦。
一阵隐约的酒入杯觞之声响彻夜空,随后,浅浅的酒香瞬间铺散开去,勾引人的馋虫开始蠢蠢欲动。
“阁下既然已到,又何必躲躲藏藏,掩人耳目”
青脆的嗓音冲破夜空,给人带来淡淡的冷厉,却似又百转千回,莫名地掺杂进一丝极浅的柔软。
可随话落,庭院中依旧寂静无人,显得空空荡荡。
方桌之上,长歌徐徐转腕,杯中的酒水,亦随之发出点滴、互相破撞的脆音。须臾之后,她举杯凑近鼻翼,浅浅嗅闻杯中酒香,一饮入喉,清冽的味道在口齿喉间猛然散开,极令人心醉神怡。
回眼仔细看去,却能见长歌的面前,早已有一袭墨白的长衫落座,衣玦曳合,身姿如竹。
“葡萄美酒,夜光杯,若说这世间的美酒谁是第一,应是琼浆玉露吧。”来者毫不客气地拿起酒杯品茗,时不时地啧啧称奇。
长歌甫听他此话,无语地轻翻白眼,随即伸出白皙的手掌递到他面前,“我要的东西呢”
来者稍稍拨开长歌递到他面前的手腕,言笑晏晏,“殿下可真会说笑,我颜某人微言轻,两袖空空,又怎会有殿下所需之物呢”
长歌冷冷打掉拨开她的那只手,“颜竹。”
颜竹见她动怒,停止玩笑,可唇间仍在嘀咕,却不忘把她要的东西给她,“真是,变得越来越不讨喜。”
长歌翻给他一介白眼,垂眸去看手中的东西。莹白的月色下,躺在她掌心的物什,是件小巧玲珑的玉簪,质地晶莹透亮,颜色幽赤,雕刻成振翅欲飞的凤凰,明眼人一看,便知那是一件罕见的女子添妆。
颜竹看她自拿过那枚玉簪后就愣愣不动的模样,颇觉好笑,“想去见她,就回金凤楼去,没人拦着你不让见她。”
长歌把那枚玉簪收回袖底,脸上恢复以往游戏人间的神色,眉梢淡淡一挑,流露出万千风情,“师兄此话怎讲”
颜竹一听她言语,心底就知她又在开始掩藏情绪,不禁学她亦猛翻出一个白眼,“少在我面前扮一些难看的表情,我看不惯。”
长歌一愣,随即好笑地微微摇头,慢慢舒展开身体。
也对,师兄与她自小便在一处长大,对她照顾有加,更甚者为了她,亲手处置掉极为信任的心腹属下,她在他面前,的确不需要伪装角色。
她慵懒地丢出一瓶玉盒,“那瓶药是徐长卿近日送到我面前的玉露膏,已改良过配方,能抑制住你体内的情蛊。”
颜竹手一抖,险些把酒洒出杯外,他倏地抬眸看向长歌,眸底游离过一丝异色,片刻后他又撇过嘴,以掩藏渐渐充盈眸中的水汽,“多管闲事。”
话虽如此,他还是极快把桌上的玉盒收回怀中,动作珍而重之。
长歌见状,唇角勾出暖心的笑意,眸光清澈,缠绕出丝丝缕缕的怀念。
金凤楼,历来是江湖中有名的鬼楼,人人敬畏于它,却又不屑于它,相较于逍遥阁,它的地位说不上尴尬,可也说不上尊崇,只因楼中之人行事亦正亦邪,做事只看心意。
宽广的官道上,一匹矫健的骏马正缓缓行来,它背上之人,身袭堇白长衫,长发简单地用一条发带翻转束绾,端看一副潇洒之态。
猛然间,一阵嘈杂、凶狠的叫嚣传入耳中,掺杂着几声得意的奸笑,还有几分。
堇白长衫的公子出口吁停身下骏马,双手交缠支撑起下颌,抬眸远望,慵懒地看戏。
只见不远处,数十名盗贼正在围困一群人,两辆马车翻到在一旁,破烂不堪,几具尸体横七竖八,血迹蜿蜒晕走,依稀可见那数十名盗贼的战力。
他们挥舞着手中的兵器,慢悠悠地逼近剩下的那几个人,如同猫逗老鼠一般。
围圈中央,两名婢女虽已被吓得瑟瑟发抖,可仍不忘用己躯遮挡住她身后以纱覆面,只露出一对盈盈若双瞳剪水的鹅黄长裙少女。
鹅黄长裙少女一脸镇定,可从她身体里传出的细微颤抖中,也能窥知她的惧怕。
盗贼见此美景,更加出口大声哄笑,徐徐缩小包围圈。
两名婢女中,有一人挺直娇躯,言出娇斥,以图震慑住那群盗贼,“我家小姐乃琼蓝国御史首辅沈夜大人的嫡孙女,你们若敢动她,我家老爷绝不会放过你们。”
御史首辅,沈夜
自身份从婢女口中吐出,却未吓到那群盗贼,反而让堇白长衫的公子微眯起双眸,丝丝计较浮现眼底。
下一瞬,却有个盗贼直接暴起,砍刀挥向那名婢女,带着凌厉的煞气。
堇白长衫的公子顿时一惊,已然顾不得思虑救下那几名女子会带给自己怎样的得失,足尖一跃,整条身体如同离弦之箭飞出,稳稳地踢开那柄砍刀。
盗贼甫见有人出现,队列中突起惊变哗然,可却在领首之人的一声冷喝下立即恢复冷静,皆面露不善地直盯堇白长衫的公子。
堇白长衫的公子却对此景不以为意,抖开不知从何拿出的画扇,笑意嫣然地回看那群盗贼,只是,眸底的冷厉,似冰面般极深,“一群人高马大的男子,欺负几名弱不禁风的女子,真可谓名流之风。”
他的话,很冷,也很冰,掺杂着十分的嘲讽与不屑,却莫名地带给身后的少女们六分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