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夏时节,日光明媚如金,繁花叠开妩盛,到处皆是深红浅绿,一泊荷花池边更见青树柔柳依依,朝水面望去,片片翠绿的荷叶绵连如碧,花期正盛,清香剔透的莲叶浮在水面上,看着生机勃勃的绿意,便已足够令人觉得心旷神怡。
亭台正建筑于莲池中央,只有一架拱桥可供来回,亭内,长歌高座于堂,手边美酒佳肴琳琅,颗颗葡萄晶莹透亮。亭台底下,是一身湿漉的容蔺,只见他面色惨白,却仍惬意悠扬,毫无己身难保的自觉性。
“容蔺,本殿给你一个机会,可让你平安归回容王府。”长歌把一颗葡萄扔进嘴里,姿态疏狂洒脱,声音愉悦欢快,一字一句沉甸甸地砸在容蔺心口,让他无端升起一股寒意。
容蔺不予回答,反而含笑直盯长歌,目光深邃,好似情深。
长歌对此不以为然,她起身靠近容蔺,倏忽抓起他的下颌,“七日后,本殿会在阳春楼摆上一局宴席,只要能解开本殿所设下的题目,便可加官进爵,而你,必须得让药仙万俟巽音参加并胜出。”
容蔺蹙眉,“前些时日,去青山寺,应下春闱监考,却临时受伤垂危,都是你的计策。”
“是。”长歌大方承认,“那些局,皆为引你而出。”
容蔺微瞪大眼,如遭雷击。
但失神不过片刻,他霎时回神,目不善地盯向长歌,若说目光可以伤人,此刻,长歌应该已身受重伤。
“容蔺为何要帮殿下”
长歌一笑而过,对容蔺的不敬之举并未像之前般斤斤计较,她眼中光亮闪朔,杀气轻溢,“容王妃,是东宫太子妃未出嫁前的密友,两人相识相知,志趣相投。可惜,东宫之祸不久后,容王妃亦病发身亡,香消玉殒。可据本殿得到的消息来看,容王妃并非丧于疾病,而是身中寒毒不治。”
她边说边摩,声音徐徐变得温和缓慢,“容世子,难道不想为母报仇雪恨”
容蔺眯眼,深层的杀气一掠而过,随后垂下眼眸,语气平平淡淡,“殿下太过抬举容蔺,容蔺沉疴多年,恐无力帮助殿下。”
长歌闻言,顿时像被人点住笑穴般大笑出声,随后边擦眼泪边把一件物事递到他眼前,小物什玲珑晶莹,盘雕成一只抱手圈角的小兽。
容蔺眼神微微一眯,“殿下,从何处得来它”
“本殿自有得到它的方法。”长歌左右摇晃那只小兽玉雕,“怎样,可要与本殿合作”
容蔺闭眼,片刻再度睁开,眸底的坚定有如青松挺立,“好,我答应殿下,但,请殿下将狸佩归还于容蔺。”
“世子爽快。”长歌含笑坐回位置,轻轻扬手,示意侍立亭台之外良久的徐长卿进来,他对长歌抱拳见礼,迅速出手解开容蔺的穴位,随后退立到一旁,安安静静。
容蔺站起活动一下身体,他被禁锢太久,血液和经络怕是有些淤堵。
长歌撑着下颌去看容蔺的举动,手边的小兽玉雕被翻转如风,“十七,去给世子备水沐浴。”
“是,殿下。”娇柔的女音如同翠莺之鸣,连长歌也不得不承认,寿康帝给她的侍女,的确称得上心灵手巧。
容蔺却并不跟十七离开,脚步宛若生根般直立原地,长歌见状轻笑,手腕一扬,那件小兽玉雕便破空而去,径直丢去容蔺怀底。
容蔺甫见玉色朝他而来,极快抬手收入袖底,抱拳以礼,“谢长殿下多日以来的招待,容蔺告辞。”
长歌慢慢悠悠地取酒入喉,毫无一丝阻拦之意,仍由容蔺离开长孙府。
容王府众人见消失已久的世子终是归家,顿时来往忙碌,青侍连忙上前把他的主上扶进静室。
静室,乃由第一任容王所开设,是世子居所,环境极为清幽。
玄青色衣袍的男子,在临窗边的案几前坐下,研墨,执笔,抬腕。也许是墨汁太过浓重,运笔至一半,却自草纸上氤氲。
他的面上神色始终淡然,深邃的眼目之中,荡漾着暗色的波澜。
“还是不行。”他喃喃低语,“应该有其他方法。”
他一手支颐,正想得入神,未曾发觉有人径自走进室里,在他身侧的案前坐下。
眼前忽然递过来一枝纤细的白色草叶,像是带着隐约的香气,待得稍久,香气便四散开去。
容蔺皱眉,略带不悦地望向眼前之人。
见他看过来,青年反是笑言:“师兄,自古有香草美人之说,芝兰芳草,该赠与你。”
“你说君子,用得竟是跟腐儒们别无二致的论调”容蔺哂笑,旋即面色变得正经,“七日后的宴席,你可有把握能赢”
万俟巽音耸肩,静静地俯下身子,耐心去看他落笔成文的书卷。
他琢磨片刻,悠然启声:“依我看来,师兄的字,透出浮躁。”
听他不予回答,反而调评它的字迹,容蔺当即沉下脸,将笔墨一搁,书卷一折,冷冷地瞥他一眼,转身便拂袖而去。
万俟巽音仍旧立在原地,并不急于上前追他,只是任由他离开。一面百无聊赖地在手中把玩着那支兰草,半晌,觉出索然无兴味。
“何必生气,师兄还真是个开不起玩笑。” 月下透影,如积水空明。
兰草在夜风吹拂下悠然款摆,如月下的谪仙,寂寞罗裙,轻舒广袖。
夏月里多喧嚣,物类们大多虚浮躁动。唯有傍晚时分的光景,才可叫他安心享有片刻之间的宁静。
近来他常觉得烦郁,也许多是夏秋时节作祟,亦或是缘于岚情长殿下。
“今夜月色甚好,竟得同师兄在此不期而遇,何其有幸。”清朗的声线在背后响起,紧接而来仍是那张带笑的面庞迎上,“又或许师兄与巽音,果真是心有灵犀。”
容蔺微有愠意,不愿理会他的嬉皮笑脸,回身瞪他一眼,而后快步走向水畔的凉亭。
八月的夜风,渐有冷意。
冷风吹度,他微打寒颤,不曾想叫身后之人,紧赶上来,“夜里风声凄紧,就算师兄恼怒巽音口不择言,也该爱护好自身。”
容蔺冷冷瞥看他一眼。
巽音却置若罔闻一般,映衬着如墨夜色,眼底笑意更浓,随后见到他师兄眸底的冷意越发深重,便止住笑意,恢复正经模样。
“师兄拜托巽音的事。”他放低身子,径自摔在青草甸上,四周成片雪白如云的芝兰,纷纷散落在衣衫之上,暗香弥散,“巽音,无论如何都会帮你完成,因为”
你是唯一把巽音放在心上之人。
朦胧中他微微闭上眼,耳畔是他的呼吸声,久而未绝。
好戏即将开锣,只是不知,谁最终会是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