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子良静静地看了墨言卿好一会儿，才笑开说：“王叔也都说是玩笑了，自然是一笑就过了。”
他话音微顿，坐直了身体，敛了笑意，语气也转正色，“不过，现在乌拉国与昙国的联姻已然是不成了，且还结下了梁子。若这个时候再借兵于他们，臣民反倒会沸议，为今之计，唯有借着出兵攻打乌拉国的由头，才能让出兵变得理所当然。”
“可皇上也用不着御驾亲征”墨言卿仍旧不让半步，“回鹘关有护国公与梁将军，若是皇上不放心，臣也可以领兵出征。”
墨子良此刻，是真的看不懂他这位王叔了。若他真的想要这个皇位，自己御驾在外，出点意外很平常。而眼下大皇子年幼，宝亲王在朝中的声望无可比拟，正是他的大好机会。
何以，还要横加阻拦
他的目光再次凝在了墨言卿的脸上。昔日那样康健的疏阔儿郎，被战场的风沙消磨成这般病态模样。
一次次用性命捍卫国土，换来的，却是上位者嗜战残暴的评价。换了任何人，心中，都会有不甘的吧
“既如此，此事就待明日早朝时，再议吧。”此话一出口，他眼眸中便露了疲倦，伸手靠在小案上，阖眼养神。
见皇帝没有继续谈下去的打算，墨言卿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同里赤梅一道告辞出去。
待人离去，空荡荡的大殿中只剩下了洪松，嘉囿皇帝方缓缓地睁开眼来，眸中满是悲凉之色。他看向一旁伺候的大太监，在老太监的眼中看到了不忍与心疼。
“怎么，”墨子良笑了笑，却令他整个人看起来更加的伤感，“朕还没死，你就开始白发人悲黑发人了吗”
洪松垂首，努力地掩藏自己的情绪。可许久之后，反倒是令那双布满了皱纹的眼，积蓄了一湾水雾。他连忙抬袖擦了擦，却怎么也擦不尽，只得道：“老奴适才被风沙迷了眼，皇上恕罪。”
这话，似曾相似，令墨子良想起刚才顾姝的欲言又止，担忧便愈发的明显。
他唇畔浮了一抹苦笑出来，轻叹了一声：“朕还没死，你尚且如此。若朕死了之后，她该哭成个泪人儿了吧。”
听到这里，顾姝直接掀开瓦片，跳了进去，稳稳当当地骡落在了墨子良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满眼疲倦担忧的皇帝。
“皇上多虑了，你若死了，臣妾便是昙国的皇太后，可以学着当年的顾太后一样垂帘听政，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她一脸冷漠，可声音却在发颤，垂于身侧的十指也在轻轻地颤动着，“臣妾还能养三千男宠，一日换一个伺候。”
看到她出现在自己眼前的那一瞬间
，墨子良本能地恐惧起来，似乎根本没有听到她的话一般，只是仰着头呆呆地看着小女子，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害怕的事，终于还是发生了。
旁边洪松看了看屋顶破出来的一个窟窿，再看看对峙中的帝后，识趣儿地退了出去，掩好宫门。
鹤龄宫的窗糊的是明纸，外头日光正好，投进殿中，铺了一地的温暖。不过，那一点温暖，只到二人脚下便止住了。
对视良久，顾姝忽然伸手挑起墨子良的下巴，双眼虚眯，冷声问：“皇上是不是打算死在亲征的路上，好给墨言卿退位让贤”
“姝儿，朕”墨子良一时语塞，因为他真的是这样打算的。
顾姝一声嗤笑，随即俯首，在墨子良唇上轻啄了一下。
墨子良一怔，还未反应过来，忽觉唇上的冰凉转为了刺痛，忍不住倒吸一口气，很显然，是顾姝咬了他。他看着小女子退后一步，脸上是洋洋得意的笑。一抚唇上，确实有血溢出。
他轻叹一声，垂眉道：“姝儿，朕虽坐拥江山万顷，可有些事，也并非朕能左右的。”
顾姝又伸手将他的头抬了起来，冷笑道：“曾经有人画大价钱买你的命，是我赔付了违约金，才能免你一死。你这条命，是我顾姝的，我没有答应，谁也不许取走”
她说的霸气，可在墨子良听来，却只有不甘罢了。
“生死之事，朕早已看淡。”墨子良看着顾姝，眼中渐有不舍与怜惜，“旁的事，朕都可以放心，唯有你和两个孩子”他站起身来，垂眉看着只道肩头的小女子，“朕若不在，你们母子三个，该怎么办呢”
承祚有顾太后看着，承曦在婷婉手中，顾姝是不担心。她抬首定定地看着皇子，笑道：“既然担心，就好好活下去。我已经打听到，里赤松手里有血蟾蜍，可以救你的性命，壮壮已经带着七杀堂的人去取了。而真正的里红莲正是江湖人称鬼手佛心的百里红莲，只要此次里赤梅能顺利夺回乌拉国，你便能活。”
听这番话，墨子良便知道，顾姝定是早就知道了自己将不久于人世的事。现在想来，那一夜她突然闯入宫里来，尔后又决定回宫，定也是为了此事。
“是莫老告诉你的吗”他拉着皇后进里间软榻坐下，柔声地问。
“是我自己猜到，”顾姝当然不能说，是顾丽珠告诉她的，“然后诈了一下莫大人，他便什么都说了。”
墨子良也不知道是高兴居多呢，还是担忧居多。他的小狐狸是如此的敏锐聪慧，可也正因为这份聪慧，才会让她屡屡陷入危险之中。
话既然已经说开了，顾
姝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御驾亲征可以，但我也要跟去。而且，不管有多困难，我肯定会想到法子救你，所以，你绝对不准死”
墨子良还沉浸在真相被揭晓的担忧中，一时间没有应好，还是不好。
顾姝便上了双手，死死地掐住他两边脸颊，迫使他与自己对视，故作凶恶地道：“听到了没有”
墨子良脸在她手里，不得不低头，“听到了听到了，你先松手”
顾姝松了手，仍旧盘腿坐在软榻上，开始盘算起来，“按照我之前和壮壮的约定，她会在一个月之内将血蟾蜍带回来，咱们不妨借着此次出征，直接去回鹘关等着。不过，你出征的事墨言卿若是不答应，恐怕满朝文武很难松口，此计若不能配合的天衣无缝，很可能瞒不过里赤松。”
关于这一点，墨子良很早之前就已经开始计划了，“如今朝中过半的朝臣都支持王叔，余下两层与朕一心的。顾太后虽然去了，但朝中至少还有一层的人是支持她的，朕已经联系过他们，他们也表示同意。”
顾姝接过了他的话头道：“余下的两层，应该是看父亲的脸色行事的。他这里，臣妾去说，一定”见墨子良笑吟吟地看着她，显然是成竹在胸，“皇上，你该不会是，连父亲都安排下了吧”
墨子良伸手将她揽入怀中，想了好一会儿，才将自己那些安排一一道来。最后道：“原本朕想着，借着白兰儿的事，让你彻底死心之后，远离朝堂纷争。结果你倒好，直接和王叔搅到一处去了。”
顾姝直接在他手臂上掐了一把，“什么叫搅和我战斗一线装疯卖傻辛辛苦苦为你吸引火力，你在后面辅助不到位还准备对我两肋插刀”
墨子良故意哎呀了一声，随后笑道：“你不也是瞒着朕，做了那么多事吗咱们两个呀，也算是扯平了。今后，你我夫唱妇随，同去同归”
介于面对的是一个土生土长的古人，顾姝就不和他争什么主导权，反正来日方长，她有的是机会，慢慢地把握主权。
时到二十六日晨。
嘉囿皇帝在宝亲王府被行刺一事，经过一夜的发酵，在满朝文武的心里酝酿成了蓄势待发的狂风暴雨，然后在各自的眼中脸上汇集成满满的担忧，整个明堂前，一片愁云惨淡。
随着明堂一开，以宝亲王与顾相爷为首的百官列班而入，惴惴不安地等着皇帝到来，然后便是一场旷天的讨论。
宝亲王的态度很坚决：借兵可以，御驾亲征不可取
他列出的理由也很充分。
第一：皇上的身体自幼便不好，不适宜长途奔波，这一点，有太医
院莫大人的医档可以证明。
第二：皇上是真龙天子，昙国之主，臣民希望之所在，不可有丝毫的闪失。
第三：区区乌拉国不足为患，前有护国公与梁将军在，后有朝中多少武将，都可领兵作战，实在用不上皇上。
第四：皇上没有上过战场，即便到前线去，能鼓舞一定的士气，但也会让将士们心生紧张，反而给了乌拉国擒贼擒王的机会。
满朝文武虽然说早得到了消息，知道宝亲王不愿意皇上御驾亲征，但他们也着实没有想到，王爷阻止皇上出征的决心这么大
要知道，打从皇上呱呱坠地那一刻开始，宝亲王爷可是把这位皇侄捧在手心里的，除了物质上的给予，精神上更是无条件的支持。
现在，为了能打消皇帝御驾亲征的念头，数落起自己皇侄来，更是一点面子都不留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