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夜里，帝后等待的冬风便刮向了内廷，卷走了秋月的尸体。
倒霉的，当然是负责宫中禁卫的曲浪。一大早，这位禁军副统领便跪在太清院正殿门口请罪。
殿内，顾太后携着顾姝端坐在凤榻上，一手拉着顾姝，一手柱着龙头杖。
皇帝坐在一侧，身子靠在龙椅的椅背上，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中的文玩核桃。
下头，坐着万微澜、北漠沁雅、唐悦、林樱四人。
“接二连三地出事，你们禁军是摆设吗”
太后一怒，满座寂静。
相较于太后的盛怒与众人的小心翼翼，墨子良则显得要淡定的多，“不过是区区一具尸体，丢了便丢了罢，左右也没什么用。”
“皇帝。”顾太后将龙头杖轻轻一跺，紧了紧顾姝的手，“秋月纵火烧宫，死有余辜，但宫中守卫如此松懈，不得不防。说到底，这件事你也有关系，若非你时常溜出宫去玩耍，特意放松了宫中守卫，贼人也不会几次三番如此猖獗。”
“朕能有什么责任”墨子良仍旧靠坐着，漫不经心地道：“
顾姝闻言瞅着嘉囿皇帝。难怪她出入皇宫各处这么轻松，原本还以为是自己能力活过人，却原来，是沾了这混账皇帝的光呢。
“你”顾太后被皇帝的态度气的说不出话来，就像是面对自家熊孩子的家长，打也不行，骂也没用。
“太后所言甚是，”关键时刻，还是万微澜懂事，“秋月死不足惜，她的尸体也无甚用处。只不过，禁军确实该整顿了。从高宇阳在时便频出风波，想必是如今禁军统领还无人任职，他们才会如此疏漏的。”
顾姝的视线慢慢停留在万微澜身上。
万贵妃今儿穿着一身绯色的广袖流仙衫，盘了个双环的发髻，佩戴着翡翠蝶翅花簪、红玛瑙流苏步摇。仔细画了眉描了唇，还在眼尾贴了莲花花钿，看得出心情非常好。
想想也是。
她是幕后元凶，杀人灭口自然也是她做下的，秋月的尸体留存一日，她便多一分被查出来的危险。
如今尸体失踪，她心里只怕乐的合不拢嘴了，得亏忍耐力极好，没表现出来。
墨子良也看了万微澜一眼，笑道:“万贵妃所言十分有理，不如将应天城提前调回来，让他先把宫里这个烂摊子料理好了，再去查淮阳的案子。”
顾太后冷眼瞧着嘉囿皇帝，明知道他是故意表现出这幅玩世不恭的样子来，还是有几分怒其不争的怒火。
“凶手盗走秋月的尸体，无非是两个目的，一是为了挑衅天家皇威，二是因为他与纵火案有关。无论是什么原因，绝不轻饶。”
无视嘉囿皇帝，顾太后重新找回了自己的威严，“曲浪，哀家给你七日的时间，若能找回尸体，抓到凶手，此事就不予追究。倘或不然，你这身甲衣，也不必再穿了。”
“太后，”曲浪面如死灰，“卑职只恐会辜负太后良苦用心，令真凶逍遥法外。”
曲浪有多少能耐，顾太后还是清楚的，“你放心，哀家会派人帮你。”
曲浪这才稍稍放心，告辞去了。
殿中，再次陷入了寂静。
还是墨子良开口，“太后打算让谁协助曲浪追查凶手”
顾太后瞅了他一眼，道：“哀家打算让韩宏亮入宫来，皇帝意下如何”
顾姝心头微怔，这个韩宏亮能得太后如此器重，看来他应该不止武艺高强这一点。
墨子良笑了笑，“儿臣的意见有那么重要么”他说着话，便起身揖礼，“鹤龄宫还有事，儿臣先告辞了。”
“去吧。”顾太后被他气的肝疼，巴不得他早点去，眼不见为净。
墨子良转身，见顾姝还待在太后身边，扮演着乖乖傻子的角色。眉宇微凝，“皇后不回吗”
顾姝想着韩宏亮的事，冷不丁被他这么一喊，反应过来，下意识地应了一声：“回。”随后起身，跟上他的步伐。
帝后并肩而去，留下屋子里一众人思绪翻涌。
除了知道顾姝装傻的林樱，没有人知道，皇帝为何会独宠于傻子皇后。
诚然，事实与他们所想大相径庭。
离开了太清院，墨子良收敛满脸的玩世不恭，沉声道：“一旦太后增派人手，再想行动就难了。”
韩宏亮的能力，顾姝是再清楚不过的；加上那些凤阁的白衣侍卫，个个都是个中好手。她担忧道：“可如今声势不足，要想达到预期的效果，恐怕不行，到时候只会功亏一篑。”
墨子良道：“小肆虽然会些拳脚，但她毕竟是个女孩子，未必能脱身。不如这样，这鬼朕来找人扮。即便声势上弱了些，只要那人心里有鬼，便会露了行迹来。”
顾姝当然乐得满口答应，毕竟是冒着生命危险的事，能不去就尽量不去，“不知道皇上要找谁呢”
墨子良停下脚步，侧过身朝她微微一笑，“秘密。”
顾姝随口道：“此事须得找个信得过的人，洪公公已经上了年纪，皇上应该会让洪宝去吧。”
墨子良笑道：“皇后这个建议不错。”他随后冲着洪松一笑，“告诉洪宝，就说是皇后的意思，让他今夜去斓桦宫走一遭。”
洪松赔着笑脸，“是。”
顾姝无语地瞪着墨子良。这混账皇帝，甩锅倒是麻利的很。
洪宝接到这个命令的时候，是很懵的。
身为束竹阁楠竹主，虽不说是杀人放火样样精通，但也是奇门遁甲样样拿手的，审讯这种事，更是手到擒来。恐吓人这回事儿吧，他也没少干，可从来都是一身黑衣一张面甲就搞定，从来没试过还要换装恐吓人的。
最主要的是，他要装扮的，还是一只女鬼。
“皇后娘娘说了，为了达到逼真效果，小洪公公，你不仅要穿上女装，戴上这假发，还得画上女子的妆容。否则万一穿帮可就前功尽弃了。”芸儿将一大包的道具塞到洪宝手中，郑重其事地交代，“记着去御膳房要两个馒头，把胸补一补。”
小洪公公捧着大大的包袱，看看端坐在龙纹紫檀榻上看折子的皇帝，看看立在皇帝旁边的义父，再看看一旁抱着冰炉子嗑瓜子的皇后娘娘，幽幽地叹了口气。
他上辈子到底造了什么孽，才会摊上一个，有这么一个心上人的主子
是也，月朗风清。
斓桦宫一片宁静。
两个小丫头匆匆地从外头赶回来，守门的宫女将宫门下钥，一同往后头下人房中去。忽然，一阵凉风袭来，摇动两旁的竹影。走在最后的小宫女忍不住搓了搓自己的手臂，拉住前面的人，“栀子姐姐，你有没有觉得冷”
那名唤栀子的宫女笑着将小宫女揽在怀里，道：“这才九月的天，哪里就冷起来了”
那小宫女骇怕地看了看四周，连声音都在打颤，“刚才一阵风过来，我寒毛都立起来了。”
栀子抬手在小宫女额头敲了敲，笑骂道：“你这丫头，怕是想早些歇着去吧，编出这些话来吓唬人。”也不等那小宫女分辨，又道：“今儿淳贵人在这里，贵妃娘娘可能歇的晚些，你们去睡吧，这里有我呢。”
几个小宫女都应着声去了，远远地，听见议论鬼怪的事。
栀子蹙眉摇了摇头，曾经她也像这些小女孩一般，纯真烂漫童言无忌，直到被这深宫消磨了所有的天真，只剩下了小心翼翼战战兢兢。
她今年，二十五岁了，再有一年就能被恩放出宫，离开这座地狱般的牢笼。
她拍了拍脸颊，将满脸的忧愁拍散了，挂上惯常的微笑，慢慢地朝主殿踱步而去。贵妃娘娘近前有清芳姑姑伺候，并不需要她上去，只需要在门口候着便是。还能趁着这个时间，打个盹儿。
这几日宫里流言闹得厉害，斓桦宫上下虽然管教的严，但众人还是不免私下里议论。但这一切都和她没有关系，无论是死去的秋月，还是贞宁宫的大火。
殿中，淳贵人正在诉说近日听来的流言。
“听说有人在宫里看到了秋月的鬼魂，到处找人报仇呢。”北漠沁雅是在马背上长大的，胆子自然不小，说起这些鬼怪来，不见害怕，反倒是有几分欣喜。
万微澜穿着宽松的雪白睡衣，歪靠在长榻上，清芳正给她捏着肩膀，她阖眼养神。
听到淳贵人的话，她睁开眼看了清芳一眼，冷笑道：“这世上哪有什么鬼怪，不过是有人做了亏心事，不敢见人罢了。”
北漠沁雅坐在矮凳上，神神秘秘地将身子往万微澜跟前凑，“昨儿晚上，臣妾也瞧见了”
“贵人，”不等北漠沁雅把话说完，清芳便出言打断，语气急促，脸上也无平素的温婉笑容，“贵妃娘娘面前，怎好胡说”
“嫔妾可不曾乱说。就昨儿在御花园，那鬼穿着一身白衣，忽东忽西的，好像在找路一样。”北漠沁雅却浑然不理会清芳，继续绘声绘色地说着。
“好啦”万微澜终于也变了脸色，眉宇攒出一丝厌恶，“不早了，你也该回去了。”
北漠沁雅早已习惯了她的盛气凌人，丝毫也不在意，仍旧笑嘻嘻地起身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