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明主
滕冲看了看自从进了车子小嘴一直没停下吃东西的小毅，想了想，决定顺着这个话题继续说：“胡先生所言甚是。的确，生存才是生物的最根本的需求，所以饥饿永远是比野兽和噬灵怪更可怕的东西。传统和祖训之类的规矩在它面前更是不堪一击。
“当违反传统能换来食物维持生存，人们当然会违反传统了。但我猜囊族人面临的饥饿同他们的传统也有一定的关系。他们没有了内力者，固然能让怪物失去对他们的兴趣，但同样，普通囊人也失去了利用内力者对抗大自然的能力。
“如果这个岛上每几个小村子就能偷偷拥有一两名内力者，或者我们定期派一个内力者过来帮助他们，进行寻找水源打井、探查土地的肥瘠、感知风雨、播种时筛检活力更强的种子。那么他们的收成会更好，不但没有饥荒，还可能养活更多的人。所以，真正导致贫穷和饥饿的原因，其实是愚昧”
疤瘌耳觉得自己心砰砰地加快了跳动。二少爷这话显然是故意说给他听的，这是在向他显示其睿智的一面，在向他表明他是一个“明主”。同时这也是考验，是在考验他是否有治理内政之才，能不能胜任师爷的角色。
于是他顺着滕冲的话说道；“其实岛上的囊人也是被形势所迫。这些人名义上是在怪物的占领区，但怪物们并没有对这里进行有效管理，以前是掠夺，现在是放任自流。而我们来了之后，因为这不是我们真正的领地，所进行梳头行动的性质也必然是掠夺性的，而非建设性的。
“以前他们没有这么穷困，再加上对怪物的恐惧，定下这种尽量不吃含灵食物，尽量不出现灵力者的规矩，也是无奈之举。这些年来他们陷入了饥荒，如果我们增大以粮换人的鼓励政策，他们观念早晚会有所改观。
“只要我们经营的好，可以让他们种植并食用含灵食物，自己培养内力者，然后他们会主动和我们联系，用内力者和我们换粮食。但这个过程可能会很漫长。毕竟不食含灵食物是他们的祖训，要彻底根除这种陋习，一是要有强有力的统治，二是要有更好的激励政策，这并非一日之功。慢慢来吧”
滕冲惊讶的盯着疤瘌耳，轻声问道：“想必胡先生走过不少家族了，难道没有遇到一个对你的才华有所赏识的人吗”
“哼才华”疤瘌耳用毛绒绒的残疾爪子摸了摸残缺的耳朵，苦笑着说道：“我长成这等模样，根本不配拥有才华二字。不瞒二少爷您，很多想法在我肚子里搁了有些年月了，但你是第一个认真听我述说的上层贵人。”
滕冲露出一丝轻蔑的笑意，轻声说道：“贵人整个边地有一个真正的贵族吗全是些目光短浅，有眼无珠之辈放眼整个边地七郡五十七府，有一个算一个，在那些内陆真正的贵族眼里，我们同这些为生计苦苦挣扎，连灵气食物也不敢吃的囊族人又有什么区别
“他们到手了珍稀符骨，发现了高级灵气食材，甚至他们取得了财富，还不是想办法换成高档物品，屁颠屁颠地贡了上去或是送给内陆权贵献媚，换取一个贵族的虚名；或是送到神殿，去祈求神仙的祝福；或去用它们同武器贩子换取粉红星人淘汰的一些破旧符器。他们却从来没想过拿这些东西吸引人才，自我研发，自我壮大，自强不息。”
疤瘌耳知道，这位二少爷从小就被夫人送到了荷池国的首都芙蓉城上学，想必蛮族人的种族特征、以及出身边境落后地区的土包子身份，都给他的进学生涯带来了不少的屈辱。要不然他也不会有这番感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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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他随着对方的语气说道：“可不是么那些内陆贵族也没有三头六臂，一样是一个脑袋两只手，凭什么他们就比我们高贵而且他们那种养尊处优的生活，只会消磨人的意志，化解人的勇气。真要是比实力，他们又能比我们强多少”
滕冲转过头盯着疤瘌耳瘦小的毛脸看了一会儿，似乎在猜测他的真实想法。半晌之后才说道：“如果这是你的真心话，那你根本不配成为一个师爷。站对立场是一回事，看清真相是另一回事。
“事实上我们的确是比人家差远了。这个世界，已经不是那种赤膊上阵敢打敢拼就能取胜的年代了。精密术符和符器的应用，已经完全改变了现代战争的形态。并不是你比人家能吃苦，比别人强壮，力气更大，更勇于牺牲，你就会比人家厉害。
“高级术符器已经使灵力者完全脱离了面对面的血腥肉搏，锦衣玉食的小白脸也能养出秒杀大型灵兽和高级噬灵怪的超强战力，术符文化的大发展甚至已经改变了整个世界的战争形态。
“如果你看过紫茎城上空那艘巨大的空中堡垒，你就知道所谓的超级符器已经发展到了什么地步。第一次抗怪大战的近身肉搏战、第二次抗怪大战中的投掷阵地战，已经明显不适合现在战争了。至于我们边地人所谓的勇猛和血性，嘿嘿，在人家眼里也已经一钱不值喽。”
疤瘌耳若有所思，没有再说话。二人之间的这一轮互相展示和互相试探终于告一段落。车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之中，只有小毅的咀嚼声如老鼠偷食，传出一阵琐碎的沙沙声。
“你还在考虑什么难道是我还不配得到胡先生的辅助吗”滕冲突然直截了当地问道。
疤瘌耳没有回答，而是迟疑了一下。
滕冲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襟，摊开手掌朝着疤瘌耳拜了下去。疤瘌耳大吃一惊，连忙起身回拜。亏得符力车内够宽敞，足够两人折腾的。
滕冲拜罢挺身跪坐在地，看着疤瘌耳的后脑勺说道：“胡先生恐怕对我滕府早已有了离去之意吧胡先生一直混迹在下人之间，以轻狂之态掩饰腹中的真才实学，想必是在等待一个真正能慧眼识珠之人。如果我仍然没有达到先生的要求，我也不敢奢求先生留在我身边，但恳请先生在离去之前，能为我指点一下迷津。”
疤瘌耳挺起身膝行两步，上前把滕冲扶起坐好，然后全身匍匐在地，双掌向上叠放在地上，轻轻地把头在两掌中触碰了三下。
他现在进行的乃是一种文人效忠明主的通用仪式。
他的这一骚操作让正在车厢角落狂吃灵气糕点的小毅吓了一大跳。小毅犹豫了一下，万分不舍的把手里吃了一半的一块浆果酥放到了盘子里，也翻身趴在地上。
滕冲本来还处于激动之中，看到后面有样学样下拜的小毅，忍不住笑了起来。他俯身把疤瘌耳扶起，随手把后面的小毅也拽了起来。
疤瘌耳看了看后面一脸点心渣子的小毅，也笑了起来。本来他还在心里酝酿了一套略显肉麻的效忠誓词，准备在被扶起后慷慨述说，营造出一种君臣契合的氛围，但小毅的行为完全破坏了车厢内的气氛，现在他的那套东西已经说不出口了。
“这孩子是不是智力有问题”滕冲笑道。
疤瘌耳把那块浆果酥塞回到小毅手里，让他接着吃，然后转回身笑着对二少爷说道：“囊人隔绝文明几百年了，这孩子又是在这种偏僻地方长大，肯定没有接受过教育，根本不懂礼仪，他刚才只是被吓着了。”
此时已经略失刚才明主和良才相遇相知的良好气氛，两人面面相觑，场面有点尴尬。
“我刚才的举动，主要是急于想听听你的想法。包括对边地局势的，也包括对我个人的。”滕冲说着，从身侧的保灵箱中拿出一瓶他从内陆带回来的灵气饮品，打开之后，先给自己倒了一杯，然后又倒了一杯递给了疤瘌耳。
他看到疤瘌耳双手接过杯子，把里面的液体一饮而尽，然后把杯子放回桌上，伸袖拭去唇边脏兮兮的毛发上的湿痕，还是禁不住略感失望。
此人胸有丘壑，如果仪容周整，必将成为可以独挡一面的大才，可惜现在长成如此模样，在礼仪方面也不拘小节，交际处事很难服众，难以成为御人之人。
但滕冲很好的控制住了表情，没让这份失望之情显于颜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