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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往来(下)(第2/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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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果真无用吗?”

    最隐蔽的卧房之内,仆从退下以后,即便是如秦桧这种人物,也不由黯然一时,继而拢手靠在了新垒的火炕之上。“南面那位如何这般决意?我竟还是有些不愿相信……”

    洪涯带着几分酒气,盘腿坐在女真人从辽东传来的火炕之上,捧着一碗解酒茶连连摇头:“会之兄,我劝你莫做他想……你须学不得郑亿年做富家翁,郑亿年之前毕竟还算清白,可北面知道你与挞懒做文书的金国将军不知道多少,便是郑亿年也晓得一二,你强要南下,便只是自寻死路!”

    “竟是半点机会也不给留下?”秦桧也忍不住缩起脚来,盘腿坐下,言语中似在强行压抑胸中不平之气一般。“我也不过是给金人写了几篇文书,便要不赦?昔日靖康中的功劳苦劳也全都抹了?”

    洪涯嗤笑一声,明显带着几分嘲讽意味:“会之兄……你这话就没意思了,若是你我委屈,河北、河南,京东、关西,死了那么多人,又该向谁寻委屈去?你没看南面邸报吗?便是此时,

    南面洞庭湖也在平叛打仗,这大名城内外也还有无数冻饿之人,咱们能躺在火炕上,喝酒吃茶,凭什么委屈?”

    坐在对面的秦会之面无表情,只是拢手不吭声。

    “不要装了。”洪涯见状继续借酒气嘲讽。“你敢说你为挞懒元帅出主意、写文书时,心里真不明白吗?你可是进士及第、宰相孙婿、御史中丞,还是宰相学生……洛阳自焚的汪相公是你恩师吧?你出身、学问比我强太多了,我这种人降了的时候都懂得自己在做什么,你如何不懂?!”

    秦桧终于撒手喟然:“洪相公,我不是不懂,而是有三件事没有料到……”

    洪涯端起汤来,微微轻啜一口,显然并不以为意。

    “第一件事,实在是没想到金人会如此难缠,一而再再而三强着我渐渐做起事来,从开始口头出主意到了渐渐落下亲笔文书,再难拔出来……一回头,居然不知道何时便已经落下许多口实。”

    洪涯心中冷笑……别人在五国城挨冻挨饿的时候,你秦会之在燕京、大名府住大宅子、烧暖炕的时候,可没有想到什么口实吧?

    秦桧只看对方表情便晓得对方在想什么,却只是兀自继续喟叹:“第二件事,实在是没想到南面官家这般硬气,一丝一毫都不愿意退让。”

    洪涯低头喝汤不止,干脆半点反应都无……以南面官家的国仇家恨,真硬气又如何?不该吗?

    “第三件事情……”秦会之抬头相对,言辞恳切。“洪相公,你来说,咱们心下一虚的那时候,如何能想到南面居然能赢,如何能想到会有今日这个局面?”

    洪涯终于停下喝汤,一时黯然无声,但仅仅片刻之后,他便将手中汤碗整个掼在地上。

    话说,都是宋奸,他如何不晓得,人家秦桧到底是进士及第,到底是宰相孙婿,到底是说到了关键上面……就靖康和建炎前期金军的那种摧枯拉朽,当时谁会想到南面能赢呢?

    对于他们这种读书人而言,不就是心里那一虚,那一哆嗦,然后就顺其自然到现在吗?但就是那一虚,那一哆嗦,区分出了最根本的东西。

    一瞬间,明明理论上比对方多着一张底牌和一条退路,洪涯还是跟秦桧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共情,然后忍不住对南面那位官家起了怨恨之心……你干嘛要赢呢?输了多好?死了多好?!

    屋外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渐渐飘起雪来,二人面面相对,复又看了许久的雪,却一直不语。

    而不知道等了多久,到底还是秦桧素质更高一些,最先从情绪中抽出来,然后正色出言,点到正题:“事到如今,多思无益,洪相公,咱们得好生打算一下了。”

    洪涯也恢复正常,却又嗤笑一声:“若非为此事,我来这里干吗?会之兄,你是个真正有手段、有见识的人,今日你来说,我尽数听你的。”

    秦桧抬头看了对方一眼,白净的脸上看不出丝毫表情,只是兀自开口分析:“对咱们来说,最好的结果还是在南边做个太平富贵官人……”

    “这是自然。”

    “其次是在北面真正得用。”

    “这倒也是……”

    “再次是南下做富家翁。”

    洪涯点头不止。

    “再再次,便是继续这么在北面不人不鬼的吊着了……”秦会之感叹道。“但如何去选,还得看两国形势,而眼下尧山之后这个局势,便是在逼着咱们不能这么下去了,须得提前做些准备。”

    “正是如此……”

    “而正所谓求其上得其中,求其中得其下。”秦桧缓缓言道。“咱们的结果虽说还得看大局,但一开始却该朝着最好的那个结果尽量去做才对。”

    “可眼下局面,又能如何去做?”这一次,轮到洪涯拢起手来,然后蹙眉不止。“莫说南面不容,便是北面局面也都僵住。”

    “那就从眼下做起,从北面僵局入手,将局面解开!”秦桧当即应声,其人言语中竟然渐渐有些从容不迫起来。“然后趁着解局尝试在金国真正把握权柄,再看局势推动议和……最后将咱们放在议和之中,作为条款,看南面那位官家的言语。”

    “具体怎么说?”洪涯居然也有些被对方情绪感染,继而振奋。

    “金人朝政混乱,内斗不得其法,看似强横,其实荒诞可笑,咱们若能把握住关键人物,便可推动解局……”

    “咱们只能撺掇挞懒,而挞懒如今无用,眼下关键须在粘罕。”

    “如今无用,将来未必无用,至于眼下关键固然在粘罕,但从四太子兀术入手,也未必不能成。”秦桧肃然相对。

    “兀术?便是兀术又如何?”洪涯一时不解。

    “我与兀术有些交往,还是能说上话的……”

    “……”

    “我去说服兀术解局。”秦桧咬牙决断。

    “然后呢?”

    “然后我从兀术,你从挞懒……争权便是!你可知如何争权?”

    “结党营私罢了。”洪涯忽然觉得释然下来,一时失笑。“谁人不知?”

    “正是此言。”

    “但便是争权成功,然后又该如何议和才能让南面北面一起应许呢?还能让咱们南下做太平官人?”话题进行到这一步,洪涯对秦桧已经有了三五分信心,但还是忍不住追问下去。

    “归还京东、陕北,南人归南、北人归北!”

    “妙!”洪涯怔了一怔,旋即振奋。

    “其实,此事变数太大,必然会有种种不妥……说不得南北都不会应。”秦桧复又感叹一声。“只能说尽量而为。”

    “有一分可能都是不错的。”洪涯失笑摇头。“眼下能有一条路便不错了……咱们再难,难道还能比南面那位官家在淮上时更难?”

    秦桧微微一怔,继而苦笑。

    “不过,会之兄。”洪涯忽然笑问道。“你计划的如此条理、如此清楚,到底是从何时开始有这种想法的?你刚刚不还在说自己委屈吗?”

    “谁知道呢?”秦桧微微动容,略显感慨。“或许正如洪相公所言,有些东西自己表面上不愿意承认,但心里面其实早就认了,所以这些想法,不知不觉也早就有了……”

    洪涯微微颔首,愈发感觉与对方是同甘共苦之同仁,而犹豫了一下,可能是喝多了的缘故,也可能是觉得对方水平远高于自家,害怕被甩下,这位洪相公忽然拢手开口:“会之兄,那高益恭是个妥当至极的人,等洞庭湖安定了,不如让他再去河南往来一回吧?”

    秦桧微微一怔,继而眯起了眼睛。

    “会之兄如此恳切,我也不好藏私。”洪涯继续拢着手昂然相对。“我与御营前军行军司有些言语,走的是彼时御营前军监军万俟卨路子。”

    秦会之看着对方思索了许久,方才重重颔首:“你若是与张俊的御营右军有约,我未必在意,但御营前军的岳飞岳都统是个真正有能耐的帅臣,未必不是一条路……我愿信你。”

    PS:岳飞札子里的话翻译自某史料中岳飞战后与牛皋的真实对话,牛皋大概是因为自己一方损失比较多,所以代表众将建议杀掉杨么部众,而岳飞在公开场合用这些话说服了牛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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