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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坐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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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日,汤老头出门“坐夜”的时间到了。

    川东地区,逝者下葬的前一夜,逝者儿子或女儿(又称孝子)办好丧宴,招待吊唁逝者的亲朋好友和左邻右舍,称为“坐夜”。

    逝者的至亲,包括父母辈亲戚(姑、姨、舅及其子女)、自己辈的兄弟姊妹、下一辈的儿子儿孙等,在“坐夜”这一晚,大都到场为逝者守最后一夜。“坐夜”即坐一整夜的意思。

    逝者自己辈和下一辈的亲戚,经济稍宽裕者,会请一班锣鼓、唢呐在“坐夜”这一夜给逝者热闹热闹,再送上花圈、祭帐或现金,用隆重的方式给逝者以凭吊和送行。

    锣鼓可单请,即只有鼓、大锣、小锣、包锣、钹等打击乐器;唢呐不能单请,俗称的唢呐班包括两支唢呐和锣鼓班的全套。

    在农村,唢呐班比锣鼓班更高级更气势一些,因为它声响悠扬,传播力远,亦更能显示逝者亲戚的经济实力。

    被请的锣鼓班、唢呐班,在“坐夜”的那一日中午,要先到逝者家“看死”,即先行给逝者上香、烧纸、行礼,稍事休息后,待主人上茶、敬烟后,便开始吹打,直至第二天清晨将逝者送上山,锣鼓、唢呐的吹打才算结束。

    这日中午,吴三叔带着一行人去往汤老头家。

    沿着坑坑洼洼的机耕道,一行人边走边聊,感叹着生命的无常。吴大爷说:“人这一辈子,就这么回事。汤老头可谓方圆一带有名的老人,儿孙满堂,个个能干有出息。饶是如此,死了也就一口棺材陪伴而已。唉,人活一辈子,没意思。”

    吴三叔接过吴大爷的话,说:“叔,话可不能这么说。人活一辈子,还得要脸面。窝窝囊囊一辈子没什么起道。你看,这汤老头出门,多风光。”

    来到汤老头屋侧边,吴三叔率先敲鼓起点,大锣、小锣、包锣、钹紧接着“梆梆梆、呛呛呛”地敲起来,随后,吴思富和吴大爷的唢呐亦跟着吹起来。

    汤老头的外侄蒋小翔听得唢呐声响,急忙拿了鞭炮到屋子外面迎接锣鼓唢呐队伍。

    一阵噼哩啪啦的鞭炮声后,锣鼓唢呐队伍便被主人请到逝者灵堂前,一番吹打后,主人便安排锣鼓唢呐队伍吃午饭,“看死”程序就此结束。

    下午时分,汤老头的亲戚有请了唱孝歌的老人在汤老头的灵堂里唱孝哥。吴思富闲着无事,便到汤老头灵堂里听老人唱孝歌。

    灵堂屋里燃着一堆旺旺的树疙瘩柴火,火堆里不时有木柴爆裂迸出的火花。一圈人围坐在火堆边,听着老人嘶哑苍桑的嗓音,拖腔拖调地唱孝歌。

    坐了一阵子,老人的一杆叶子烟已抽完。他示意伴奏的锣鼓,又要开始唱了。

    开场锣鼓一响,老人开始起歌堂:

    那歌堂起歌哟——

    歌不歇,

    起个歌来嘛,

    哪个接哟。

    见无其他歌者,老人便自己唱了下去。

    孝歌即是当今灵堂里的哀乐。因会唱孝歌的人越来越老、越来越少,这种民间的即兴演唱形式几近失传。

    孝歌与平时所唱的民歌、山歌在唱法、曲调、韵律、结构上没太大区别,只是在歌词内容上有所不同而已,全是表达父母养育之恩、生产劳作之累的歌词。

    孝歌唱腔悲伤凄凉,听者都是生活在社会底层的人,歌词叙述的都是他们所经历的艰辛,极易受感染,往往催人泪下。

    孝歌内容很多,但要分男女,若逝者为男,多是在田间地头劳作之苦的,如:

    痛儿痛女噻——

    越岭翻山哟,

    早也累呀——

    晚也累哟。

    我父心力交瘁噻——

    终于儿大女大哟,请白云蓝天噻——

    蓄孝心啰。

    逝者若为女,除田间劳作外,多是在家操持家务之累的,如:

    克勤克俭噻——

    吞糠咽菜哟,

    衣也难啦——

    食也难哟。

    我娘元气丧尽噻——

    毕竟家兴业兴哟,

    祈香花芳草噻——

    伴仙灵啰。

    还有逝者为社会职业的,唱法又不一样。

    坐在火堆边唱孝歌的老人70来岁,鹤发童顔,面色红润。伴奏锣鼓围着火堆坐成一圈,老人嘶哑着嗓子、半眯着眼睛,倾情地唱着,很是投入。

    围坐在火堆边的人,听老人一字顿的唱腔,回想逝者汤老头儿辛辛苦苦劳作的一生,无不为之动容。

    唱了一阵后,估计老人有点儿累了,便想歇息一会儿。唱孝歌比不得其它歌唱形式,唱完即完。唱孝歌告一段时,得“扫歌堂”。

    只听得老人唱道:

    一根丝帕哟——

    那五尺长,

    借你丝帕嘛——

    扫歌堂哟。

    ……

    那歌堂坐了哟——

    这大半天,

    收了歌堂嘛——

    好吃烟啰。

    吴思富坐在火堆边,被老人的孝歌吸引。小时候,他跟随父亲到别人家“坐夜”,听过老人们唱孝歌,咿咿呀呀的唱腔仿佛千篇一律,歌词内容也无留意记。今日坐在火堆边,听老人唱了一阵,细细理会歌词大意,甚是感动。

    他又同老者聊了聊,问及老人是否有歌本,想借来一看。老人说,这些孝歌都是在生活中积攒起来、一代一代口耳相传下来的,简单得很,只要记性好,有乐感,一学就会。

    吴思富不由感叹,这民间艺术真是瑰丽多彩。这些民间艺人,仿佛无师自通,他们从生活中来,又回到生活中去;在劳动中思考、积攒,竟创作出如此丰富、动人的民间艺术,实在让人感叹和敬仰。

    吴思富又问老人,你会唱喜事上的“哭嫁歌”吗?老人说,会唱。因是汤老头灵堂,老人不便演示。吴思富心想,这个老人,真是一位少见的民间艺人。得空时,一定得好好向他请教请教。

    5点过后,天渐渐阴沉下来,夜幕开始降临。屋后的竹林开始起雾,归巢的鸟儿在山林间叽叽喳喳地叫着。

    丧宴开始。左邻右舍中在家的老人、小孩陆续到汤老头家的地坝里坐席。地坝边一口大铁锅冒着滚滚热气,烧白、肘子、孢汤肉等,在大蒸笼里早已蒸熟。

    大人小孩围满一桌,帮厨的大嫂端着托盘往各桌送菜。传统的十大碗、凉拌猪耳朵、油炸花生米、耙胡豆等下酒菜,一一上桌。老人孩子们各自取了碗筷慢慢吃起来。

    这时,汤老头的亲戚请的锣鼓唢呐又有4班陆续赶来“坐夜”。每一班到得灵堂前行礼“报到”后,便退到地坝边,轮番吹奏敲打,颇有相互比试的架势。

    吴思富跟着吴三叔学了一段时间,对锣鼓唢呐的敲击吹打的手艺亦略知一二,他认为其中一班的锣鼓就敲打得非常不错,锣鼓敲打的点子合拍、精准,无可挑剔,听起来很舒服。

    “高手在民间。”吴思富不由叹道。

    坐席的邻里乡亲吃完第一轮后,汤老头的儿子便招呼着锣鼓唢呐班入席。锣鼓唢呐手本为同道中人,可即使坐一桌吃饭喝酒,亦互相不招呼、不言语;因他们相互都不知对方手艺如何,怕话多失言,丢面子。

    吴思富想,看来这里面还有很多不可言状的规矩。

    吃完饭后,汤老头的儿子汤小鹏又一一招呼大家歇息。地坝里的蓬布早已搭好,旺旺的树疙瘩柴火燃了好几堆。锣鼓唢呐及汤老头亲人便一圈一圈地围起来“守夜”。

    蒋小翔将一条红塔山牌香烟递给吴三叔这一班,又摸出一盒中华烟给每人递了一支,便挨着吴思富坐了下来。

    吴思富见蒋小翔年纪不大,便同他攀谈起来。经聊天,得知蒋小翔原来在县畜牧局工作,难怪抽的烟都是中华烟。

    蒋小翔觉得,现在四五十岁的中年人吹唢呐赶白事场子的不多,便笑着问吴富思:“兄弟什么时候学会这门好手艺的?”

    吴思富讪讪地应道:“刚学会。”

    蒋小翔觉得,才学几天,就吹得有模有样,看来还真是个人才。不过,才学几天敢出来赶场子,胆量不小。便随口赞道:“兄弟真是个人才。”

    “唉,哪里是人才。混口饭吃而已。”吴思富一脸沉重。

    “现在会打锣鼓、吹唢呐的人不多了,以后会越来越少。”蒋小翔一本正经地说道。

    “如果不是我父亲前不久去世,我三叔才不会叫我来凑数。”吴思富诚恳地说道。

    “原来是这样。你父亲得什么病?”蒋小翔随口问道。

    吴思富便将父亲生病以及家里目前的状况简要地给蒋小翔说了一下,颇有对出来吹唢呐赶白事场子无奈的解释。

    五班锣鼓唢呐的人抽了一阵烟,歇了一阵气,便开始轮流敲打吹奏“坐夜”。一时间,“呛呛呛”、“哩啦哩哩啦”的锣鼓唢呐声在山沟里热闹、喧腾起来。

    蒋小翔又跟着表兄到灵堂里忙其他事了。

    过了一会儿,蒋小翔趁锣鼓班一轮完毕,又来到吴思富跟前跟他聊天。他觉得吴思富虽然身有残疾,但谈天说话中却自有一股不卑不亢的气势,不由对这个男人心生好感。说道:“哥子,你电话多少,咱们加个微信。”

    吴思富随即将自己电话告诉了蒋小翔。他心里纳闷,这人要我的电话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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