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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司马荒谬至 征虏善口惠(中)(第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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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话之人穿着成年人的衣冠,但是相貌年少,红扑扑的脸蛋,唇上才刚长出淡淡的绒毛,实际是个少年,此人却非别人,正就是袁子乔病故之后,如今最得桓蒙器重的郗迈。

    至於他的嗓音如同公鸭,不必多言,这自是因他处在变声期的阶段。

    如今士人,无不以世资、家声为比拼高低的依据,却那陈郡谢氏与高平郗氏,尽管而下并为江左侨姓中的高门,两家祖上近代以来的仕宦经历、官品大致相当,然若比较前代秦朝时期,郗氏则是胜过谢氏,郗氏於前代秦朝末年,曾出过一位御史大夫,而谢氏於秦、成之际,其祖上所任之最高官职,不过是个中郎将罢了。

    故以此按说,郗氏的世资,本该是高於谢氏的,唯因天下乱来,郗氏是后入江左,且是以流民帅的身份而得到的江左的任用,换言之,也就是说,郗迈的父亲现下虽然位尊朝中,但究其本质,他们家实际上却是依靠武力而才得以跻身江左高等的士族行列之中,故而郗氏子弟很多时候,其实是不受到士族阶层的礼遇,反而因他们祖上行伍的经历而受到轻视。

    因了以上缘故,再加上谢执年长於郗迈,於士林中的名誉也高於郗迈,特别他的性子不管是他的本性也好,是为了抬高自己的名阶刻意为之的也好,又是个潇洒不羁,傲视王侯,乃至被桓蒙呼为“方外司马”的,因而对郗迈不说看不上,他却也没有因为桓蒙对郗迈的看重而就给以郗迈足够的谦退、尊让。

    闻得郗迈此言,谢执顿然不乐,放蒲扇於胸前,斜眼看他,说道:“黄口儿说谁荒谬?”

    “仆言司马荒谬!”

    “我哪里荒谬?”

    郗迈跪坐榻上,昂首说道:“仆请给司马讲个故事。”

    “什么故事?”

    “说:古有一个放牧的人,常有狼来吃他的羊。正常情况下,该怎么应对?自当是磨利刀剑,取以弓矢,把狼打死,如此,羊自然就得救了。可这位牧人不然,……司马猜他怎么应对的?”

    谢执问道:“怎么应对的?”

    “这位牧人非但不磨刀取弓,反而备下了一些肉块,他用这些肉块来喂狼,指望把狼喂饱了,狼就不会吃他的羊了。……结果如何?司马不妨再猜一猜?”

    谢执翻了个白眼,说道:“结果如何?”

    “结果就是:不但羊最后被狼尽数都给吃了,这个牧人,也被狼给吃了!司马适才所言,就如此牧人备肉喂狼,反受狼害的这个故事一般无二!司马就是这个牧人。岂不荒谬?”

    谢执哈哈大笑,举蒲扇,点坐在对面的少年郗迈,顾与座上诸人说道:“我却是说错了,郗嘉宾非是黄口儿,而是利嘴儿!”问郗迈,说道,“我读书虽然不多,然凡古今书籍,亦少有不观者,这个故事,我却怎么从未读到过?嘉宾,此故事源出何书?”

    “嘉宾”,郗迈的小字。

    郗迈说道:“此故事源出《郗子》。”

    “《郗子》?此何书也?郗子,谁人也?”

    “郗子者,即在下也。”

    谢执再度大笑,说道:“小小年岁,敢自称为‘子’!胆子不小,别的不说,只卿这份豪气就强过我矣!”与桓蒙说道,“无怪嘉宾深得明公厚爱,竟为明公入幕之宾!”

    “入幕之宾”四字,讲的是桓蒙与郗迈的一段故事。去年深秋的一个早上,谢执等吏求见桓蒙,上禀公务。时郗迈也在室中,桓蒙就叫他卧床旁听。床有帐幕,谢执等人初不知郗迈也在,后来风动帐开,这才看到郗迈。谢执遂笑言说道:“郗生可谓入幕之宾也。”

    这四个字中的“宾”,既是意指“宾客”,也刚好对应了郗迈的小字“嘉宾”。

    桓蒙掀须而笑,宠溺地看向郗迈,说道:“嘉宾虽是年少,才高过人,不逊君等!”问郗迈,说道,“嘉宾,卿以为司马之言非也,那以卿之见,蒲洛孤将犯我南阳,我该何以对之?”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正如明公方才所说,南阳地关紧要,乃是明公日后北复洛阳、西进关中的必经要道,断不容失!故此,不管他蒲茂为何会於此时,不趁胜进攻幽州,却反来打我南阳,我如今唯当一条对策应之:即寸土不退!”

    郗迈尚显稚嫩的脸上,说这些话的时候,透出了飒飒的英烈之气,端得一位少年英雄的模样。

    “寸土不退?”

    郗迈注意到了桓蒙似心存忧虑,猜出了他的忧虑是何,说道:“敢问明公,可是担心现下朝局不稳,我荆州难免分心,恐怕无法全力应对蒲洛孤之来犯么?”

    桓蒙含忧说道:“知我者,嘉宾也!诸君,我正有此忧。天子病重不起,已快两月,而朝中诸公犹争论不休,至今还没有定下宜立宗室何人为储。朝堂於此际这般的不宁,万一秦虏果然如买德郎所虑,真的是大举来犯我南阳,我只恐怕,咱们荆州没有办法全力以赴地应对啊!”

    “朝中诸公犹争论不休”,这话实际上桓蒙艺术性的一句话。最好立何人为储,江左朝中的重臣们,其实早就达成了一致的意见,便是选择亲近士人、性格柔弱的程昼为储,却正是因了位处建康上游,手控荆州重地的桓蒙迟迟不肯表态,此立程昼为储之事,才拖延到了现在。

    “没有办法全力以赴地应对”,这句话的潜台词则是:倘若江左朝中不顾桓蒙的意见,最终强行立了程昼为储,那荆州与建康的对立,必然就会因此而明面化,而又一旦明面化后,是不能排除两边也许会刀兵相见的,——毕竟殷荡虽然被迫免职,可别的州郡不讲,单只扬州以及扬州与荆州间的侨州豫州,却都还是在江左朝廷的控制下,对荆州便是个威胁。

    文到此处,须得插句题外话。

    江左南迁以今,荆州因为位处长江上游的缘故,固然向来都是位处长江下游、地在扬州境内的建康之最大隐患,凡牧荆州者,无不都凭此地利,并及荆州境内繁多的百姓和主要用北地流民组建成的荆州兵,也就是“西府兵”以与掌控着扬州的江左朝廷对抗,是谓“荆扬相抗”,但此二州之外,关系到朝局稳定与否的位置重要之州,其实还有一个,就是侨州豫州。

    这个侨州豫州,辖地不大,只有三个侨郡,一个弋阳郡,一个西阳郡,一个新蔡郡,南北四百里,东西二百里而已,但此侨州却首先,因为处於荆、扬之间,其次,也是因为此州北邻淮水,进则淮北,退则淮南,是北伐、或者抵御北地胡人南下的前线,故境内有好几个军事重镇,兵马颇精,而一直以来,都是荆州与建康朝廷,或言之,荆州与扬州激烈抢夺的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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