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十五夜，有月，乌盟城静下来了，显得孤清落寞，伴随着无数阴魂，寂寞无声。
寒冷的夜风从沅江岸边卷了过来，发泄心中愤懑，吼叫着击打在城墙上。
望楼上，一个虎目浓须的汉子拄剑而立，抬头望着天上如玉盘一般的明月，脸上写满了一丝悲伤。
从侧面看过去，似乎能看到有泪花在眼珠里打转。
这是东昭武功卓越的镇北大将军，此刻的他没有披甲，只做寻常打扮，因为他现在不是什么将军，只是一个父亲。
莫凌空的消息被送进了城里，果不其然已经被绑到了敌军大营。
飞檐下面阴影处，莫敌持枪而立，静静的看着自己的父亲，他眼里的泪水没有忍住，此时已经流了下来。
莫灿阳要做出一个抉择，是个两难，不管怎么选，后果都非常严重。
自家夫人已经在凌空院哭晕了几回，这个端庄贤淑的妻子同样是他的心头肉。
征战无数杀伐果决的大将军没有丝毫脾气，那毕竟也是自己的儿子。
皇帝陛下已经传旨让赵国二皇子进宫了，乌盟城唯有死战，这是来自皇帝陛下的旨意。
宋文熙不再是幌子，接下来的战争没有任何借口。
这座城的份量，同样是莫灿阳的压力。
如果自己以命换命，乌盟城一样守不住。
莫灿阳一袭青色长衫被风吹起，像极了一位孤傲的剑客。
他叹了口气，缓缓转过头看着飞檐下的莫敌，心里似乎要好受了一些。
只是，夫人那里，他不知道怎么交待。
三个儿子，各有不同，最讨郑红玉喜欢的，就是这个纨绔子莫凌空，聪明的孩子总是变着法儿讨娘亲开心。
莫灿阳每次都要给夫人证明这个儿子不行，让她不要被蒙蔽了双眼。然而每次的刁难，莫凌空总是轻松应对，过目不忘的本领让莫灿阳痛斥为暴殄天物，请的先生一开始对这个儿子惊为天人，等熟悉了之后，无不痛心疾首说他糟践天理。
这世上的人怎么就如此的不如意，天赋异禀的人懒惰成瘾，勤学奋进的人资质平平。
不喜武功又不慕功名，莫灿阳很费解这个不省心的逆子究竟要做个什么人。
夫人啊，你总是溺爱这样一个冥顽不灵的败家子儿，也不知道你的知书达礼是不是没有明辨是非这一项功能。
唉，军中男儿一样都是父母的心头肉，哪一个不是一家人的骄傲和希望。
你叫我如何能以私废公啊！
凌空院里种植了很多万年青，莫凌空不喜欢落叶木，他害怕万物凋零的肃杀，他喜欢这长青，变化的唯有越来越多的新叶，他虽然纨绔，但是对人情世故看得很通透。
这一点，郑红玉和莫凌空的思维一样。此刻她一身素色长裙，拿着莫凌空平时最喜欢的一根罗汉竹竿，扒拉着这一层层厚重的树叶，来来回回不知多少遍。
旁边的贴身丫头小娥最是能懂夫人心思，心里不忍的她束手无策，急得眼泪都出来了。
虽然这个可恶的二公子平时没少揩自己的油，但是自己又总是被他的才华吸引，至今枕头边的箱子里面不知收藏了多少诗稿，心里总是有些矛盾的。
作为将军府最有才气的女子，她天赋出众，力压多少北地士子，一句“最是人间深情少，白首不得见初心”拒绝了多少慕名前来的多情浪子。
她还有一个身份是夫人的义女，全府上下的丫头奴仆，哪个不得叫一声二小姐。
但是她自己却从来不摆架子，温顺平和得让人惊叹，以至于莫凌空占了几次便宜后都不好意思再下手。
在小娥心里，对这个二公子的感情很复杂，一面鄙视厌恶他的恶作剧，一面又被他那放浪不羁的态度和才情吸引，以至于她时常产生怀疑，到底是恨他多一点还是喜欢他多一点。
这次莫凌空失踪，她心里面其实不比夫人担忧的少，只是这种情绪硬生生被她藏在心里，此刻看见夫人焦躁不安的行为，她流泪了。
听将军和夫人说，二公子被抓到敌营去了，如果要救公子，要么出城死战，可那明显是个圈套，要么拿乌盟城交换，不管哪一样，似乎都是非常艰难的选择，她看到大将军第一次非常恼火，也第一次看到端庄贤淑的夫人沉不住气。
果然，这个公子是让所有人都又爱又恨的吧。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夫人终于无力的放下手中的竹竿，颓然的坐到地上，泪水决堤，小娥急忙过去想要扶起夫人，却被阻止了。
她心里是心疼夫人的，却也不敢忤逆夫人。从始至终，夫人对她犹如亲生，大姐莫瑛入了深宫做了皇子妃，几年不得回家省亲，夫人把所有的思念寄托在自己身上了吧。
大姐跟夫人一样的美丽绝伦，一样的端庄贤淑，不过她还知道大姐有英姿飒爽的一面，记得八年前獠国来犯，大将军述职未归，少将军一人出城迎敌，大姐就曾披挂上阵指挥士兵守城，同时接应少将军。
那时，小娥才八岁，但是她第一次看见大姐一身明亮铠甲，头盔上的红缨飘洒，宝剑雪亮，那时将军赐给她的莫瑛剑，以大姐的名字命名，传说是前朝铸剑大师龙阳子的封山之作，不曾起名的神兵利器。
至于大姐有没有用这把宝剑斩杀敌人，她不得而知，她并没有被允许到城墙上去。
听说自己死去的爹爹之前是大将军麾下第一猛将，可自己没有得到爹爹赐予的铠甲宝剑，那时自己也不过五岁，爹爹的样子都快记不起来了。只记得将军说过，爹爹一人耗死了獠国非常凶猛的六位大将，最后力竭而亡。母亲跟爹爹感情极好，得知噩耗的她郁郁寡欢，仅仅三个月就病逝了。她五岁被带进了将军府，只比二公子小三个月的她跟这个自己有莫名情感的二公子算是青梅竹马。
现在二公子身陷敌营，她不知道那是多么凶险，只知道顶天立地的将军和端庄贤淑的夫人似乎变成了普通人，天下父母都是疼爱孩子的吧！
沉默了良久的郑红玉看着天上的月亮，终于缓缓回过神来，伸手招了招道：“小娥，我们回去吧！”
小娥很小心的扶起夫人，踩着万年青掉落的一些叶片，迎着月光，走出了凌空院，回到卧房的夫人孤独的躺在床上，小娥打来了洗脚水给夫人洗完脚，盖好被子，就轻轻的退了出去。
回到自己的房间，在床头的小箱子里拿出了被她珍藏的一篇诗稿，细细的看了起来，那是十三岁的时候二公子给她的生辰贺礼，说是抄来的，当时她觉得很贴合自己，特别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