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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假设真有困惑和距离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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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寂静。

    父亲在院子里燃起了炉灶,一个米色带有锅底烧焦迹象的砂锅在煤炉上温温地滚着,里头是一锅新鲜洗净的猪蹄。

    这是奶奶那头留下来的烹煮方法。

    在我家,猪蹄从来不炖,也不用热水先煮开,奶奶在时要求我们用干净的酱油、黄酒、干辣椒、五香片和一锅纯净水清爽而又缓慢地煨它就可以。

    炭火是村里的老人送的,煤炉是我小时候见过无数次、那只镶了银色贴片的破罐子,再要一把扇子,是那把从奶奶手里就用下来的夏天的蒲扇,破破烂烂的,因此碳灰偶尔扑在上面也不心疼,偶尔烧出几个孔洞也无所谓。

    冬天的院子里,煤炉里面红红的炭火发出光,你不用太管它,你完全可以在炭火煨猪蹄的时间里干一些其他的事,当然也不用担心煨得过久,猪蹄总是越软越好吃的。

    我和父亲就在这样的闲淡里坐下来,望着闷闷的炉子话题又突然间湮下去。

    光阴匆匆,已经成人后的我和再经历一场婚姻的父亲,两三年未见,彼此的世界中间早已隔了人山人海。杭州城和乌寸不过十来公里,然而父女间的大江大河,并不是我这么一辆出租车就能打过来的。

    为打破沉默,我不死心般地决定再剪几个菜混进去煮,父亲犹豫着思考了一下,建议还是按着奶奶的方子来,毕竟谁都不能保证好吃,我们谁都是第一次尝试这个菜。文家最原始简单一代一代传下来的菜谱,不能在我们两代手上就折了腰。

    因而我们又围绕着做菜这个事情多说了一些话,涉及奶奶,涉及母亲,涉及小时候和从前的光阴,但谁都不提到现在,不提到梦里,不提到父亲回村里居住的原因,不提到我从杭州城回到这里的原因。

    我们什么都不说,但什么都明白。父女间真有困惑和距离存在,但因为一起烹煮食物的耐心,因为寒冬里这样的月光,留有相当记忆的我们的老房子,彼此都很珍惜这难得一见互相陪伴在眼前的机会。

    我不知道自己有多大程度上能够抚慰到此刻的父亲,我也不清楚他内心所承担和正在经历的,而我不问也是自己认为所能给的最大尊重。

    这样平和地吃完晚饭,再同父亲一起到铜门上挂好腊月里应该点上的红灯,仿佛小时候一起过节的气氛一点一点氤氲出来。是啊,不知不觉中,时过境迁里,又一年春节要来了。

    江河,我们其实并没有权利选择自己的人生,但这种无可奈何里,你总要打起精神去面对你生命里的每一种来临。即使是痛苦的,那又怎么样呢,逃不过避不掉。

    我在夜半三惊听到父亲在隔壁房间对着电话那头怒吼的时候想到这一点。人生早就过了知天命年纪的他,平日里那样冷静睿智的他,在遇到梦里这个事情时候如同完全变了一个人,歇斯底里,谩骂丛生,儿子妻子双双离他而去,在这样的夜里他完全无法再佯装无事发生,他无法再不面对真正的自己了。

    虚弱和愤怒就在这样寂静的夜里彻底爆发,这种时候也不在乎我是不是听见了,他只关心,只在乎一点,他的妻子究竟把他的儿子带去哪里?

    父亲不再睡觉,一整个晚上我只听到他在那头不停的打电话,分别质问不同的人。面子尊严什么的统统不要了,她的娘家,对,还有梦里的娘家,他不放过她们,但一个个电话过去,威胁示软各种方法都用了,但她们仍然,似乎谁都不知道这个轻佻任性的三十岁女人到底逃去了哪里。

    这使我的父亲更加愤怒,没理由的猜测和不甘心一齐涌上来,终于,在我推开他房间门的时候,他抬头看见我的那一瞬间,父亲朝我流下了眼泪。

    那一刻仿佛时间静止了,哪里的夜风兜进来,我浑身一个寒颤,然后我问他。

    “你……要不要喝水?”

    是的,我便是这样无用。这种时候仍旧不敢说,不敢问,性格里致命的软弱和温和要了我的命。

    我明明同父亲一样困在这无眠的夜里没有出路,他的情绪每愤怒一次,跌宕一次,我的心就跟着颤抖一下。但我还是什么都不说,关心的话一滴也挤不出来。

    江河,我困难死了,我害怕父亲接下去的一切示弱或示强的行为,或者他什么都不做,我也不知如何是好。但毕竟不是三岁幼童,成年人的身份迫使我问了那么一句毫不相干的话,我后来也记不起这杯水在这里发挥了什么作用,但我清楚看见父亲掉落在嘴角的那几滴眼泪,下一刻,他便艰难地笑起来。

    “是不是吵醒你了?”他说。

    这笑里带着艰涩,带着被戳破秘密的尴尬,还带着一些在女儿面前失去自控的懊悔。总之那一刻,我父亲的脸上无穷无尽。而我害怕这种无穷无尽,它让我感觉到自己做错了一件天大的事。

    我逃一样的离开房间。

    父亲后来拿着一个手机跟出来,他先是看看我,又有点犹豫,心情像是主动平复过了。

    腊月里院子前的夜梅晃出一点香气,而房子后头就是自小玩到大的几块小山,呜呜呜地偶尔有几声北风啸过,客厅里的白炽灯亮起来,我和父亲相对而坐,空调仿佛真的失去了功效,我感觉自己冻成了一个冰人。

    “要不…喝口热茶…然后回房间休息吧。”我劝他。

    父亲不答,仿佛在思量些什么,默了一会儿后他朝我递过来一只红色的苹果手机。

    “看看密码能不能解开。”他说。

    我接过手机,看到屏保上梦里戴着太阳眼睛坐在宝马车上大大的自拍照。

    这是她的手机,我心里咯噔了一下,但马上,我发现自己对于前因后果丝毫也不想问。不等回答父亲,我的手已经按下了手机屏保右下角的“忘记密码”,很快联通发进来一个验证码,输入后,这个手机便打开了。

    父亲立即接过去,那个动作近似于抢,在我还没有反应过来时候,他已经一头载进去。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我的父亲完全忘记了自己,也忘记了我正站在他的身侧。他不怕我看见,或者说他完全没想到我会看见,他一条一条查看梦里的微信,朋友圈也翻得仔细,他企图找出任何一点,一点关于她离开的蛛丝马迹。

    很快,他便翻到一个男人,一切都似有了答案。

    那个人和梦里暧昧的聊天记录,他们一堆的电话以及梦里的另一个小号。父亲也许心中有数,也许无数,我不关心,那手机上的一切我都不在意。

    可我一清二楚,看到这样寒夜里只披着一件睡袍的我年过半百的父亲,因为过度失眠而肿胀的脸,从充血到青筋暴露,又缓下来,后来是一脸疲态,再散去就连生气也没有了。

    江河,梦里把我父亲的灵魂逼走了。

    也许这个世界上的快乐可以分享,但痛苦却没有声音,后来,我关注着父亲的房间,那里直至凌晨都悄无声息。

    我想没有人可以拯救他,即使我惶恐不安地伸出了我的手,但力量也不足以撑起年过半百的父亲。我对他来说不是一个家,只是一个女儿,而他失去的,是他生命里最看重的——一个‘家’。

    于是,很后来的后来,时间空间,于我父亲来说,都不知是何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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