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通下定决心，要在雷峰塔对面的小山上建一座寺庙，开门立派，普度众生。
但是，意志满满敌不过两袖空空。建设寺庙的费用成了圆通所面临的巨大难题。</p>
圆通站在小山上，呆呆地望着对面的雷峰塔，虽然面无表情，但我仍然能感受到他内心的惆怅。</p>
那时候，我不明白，圆通为什么非要在雷峰塔对面建立寺庙。他也从未向我们说明，但是见到圆通失落的样子，想起这一路上他三番两次出手救我，心中不免替他难过。</p>
李小谦本来要辞别圆通前往柳湖书院，但看着圆通的背影，说不尽的凄楚。李小谦的脸上露出同情之色，他对我说“我们还是帮帮大师吧。”</p>
我问“你有钱吗？”</p>
李小谦从怀里掏出了大概三十几两银子，说“这是邵阳春给的银子，还剩下一些。”</p>
我看了一眼李小谦手中白花花的银子，说“这也不够啊。”</p>
李小谦叹了口气，缓缓的低下头去。忽然，他又把头抬了起来，眼神中炯炯有光，说“我们可以去找邵阳春拉个赞助啊！”</p>
我问“什么叫拉赞助？”</p>
李小谦说“就是让邵阳春掏钱建这个寺庙。”</p>
我瞥了李小谦一眼，心想，这人肯定傻了，人家凭什么要掏这么多银子帮圆通建寺庙？</p>
李小谦没有理会我，走到圆通身边，说“大师，我有办法了。”</p>
圆通说“什么办法？”</p>
李小谦说“我们去找邵阳春，让他出钱修建寺庙。”</p>
圆通没有说话。</p>
李小谦又说“我去找邵阳春谈。”</p>
圆通说“阿弥陀佛，善哉善哉。”</p>
李小谦说“放心吧大师，包在我身上。”</p>
说完，李小谦走到我身边，说“你跟我去。”</p>
我问“大师同意了吗？”</p>
李小谦说“同意了。”</p>
我疑惑不解，说“这次大师也没有点头啊。”</p>
李小谦回头看了一眼圆通的背影，说“他也没有摇头啊。”</p>
原来，没有答案，并不代表真的没有答案。没有否认的意思便是默认。</p>
邵阳春临走前并没有告诉我们他的府邸所在。我和李小谦在临安府大街小巷转了多半天，所有稍微大一点的宅子都打听过了，都没有打听到邵阳春这个人。甚至，没有一座宅子的主人姓邵。</p>
我心想，或许邵阳春并没有向我们说实话。他并不叫邵阳春，邵丑也不叫邵丑，姜媚儿也不叫姜媚儿。</p>
正一筹莫展之时。街巷中突然闪过一个熟悉人影。</p>
我大叫一声“邵丑！”</p>
邵丑回过头来，我们四目相对。我心中一喜，说“果然是他。”正要上前打个招呼，邵丑却掉头跑了。</p>
“哎呦我去！”</p>
李小谦又说了一句我听不懂的话。35xs</p>
我问“你要去哪？”</p>
李小谦没有理我，箭步出去开始追赶邵丑。我也疾步跟上。</p>
然而，李小谦看起来是文弱书生的模样，腿脚却出奇得快。</p>
我用尽全力，却越追越远。后来，李小谦的身影消失在巷口，等我赶到巷口时，已经不知道他跑向了什么方向。</p>
我望着左右两条去路，心里犯了难，到底要向哪个方向呢？</p>
这样的选择，我曾经无数次遇到过。</p>
以前，跟着八矛师父一路逃难。因为战乱，许多地方已经人烟绝迹，我们曾经无数次站在分岔路口，望着茫茫前路，不知所措，没有人为我们指点迷津。</p>
后来，我们想了一个办法。那便是五个人举手表决，少数服从多数。虽然有的时候会选错，但是没有一个人抱怨过。</p>
因为，这是我们一同约定的规则，每个人都对共同选择的结果负责。</p>
可是，现在我所面临的，是我一个人面临两个方向。我只能听从自己内心的判断，即便是判断错了，我也只好一人承担。孤独之感，油然而生。</p>
我叹了口气，正准备向某一个方向前进时，邵丑不知从什么地方蹦了出来，吓了我一跳。</p>
我说“你从哪冒出来的？”</p>
邵丑说“哈哈，我就躲在你后面，你没看见。”</p>
我问“你见到我为什么要跑？”</p>
邵丑说“我不是见到你跑。刚才你们身后有我们家老爷的债主，我怕他们看见我，所以我才跑的。”</p>
我“哦”一声，突然觉得哪里不对劲，问“你们家老爷的债主？”</p>
邵丑说“是啊。我们家老爷欠了人家一万两银子，还不起，所以一直在躲债。”</p>
我感到非常惊讶，前几日与邵阳春同行，他出手阔绰，动辄就是几十两银子，一看就是家境殷实的商贾，因此李小谦才想要向邵阳春借钱修建寺庙，如今听邵丑这么说，邵阳春竟还有一屁股还不清的烂账。</p>
我说“前几天，你们家老爷阔得很，一点都不像欠账的样子啊。”</p>
邵丑苦笑了一声，说“出门在外，谁不是把脂粉扑在脸上，把屎尿憋在肚里，难道要满大街吆喝，自己欠了一万两银子还不起吗？”</p>
我点了点头，觉得非常有道理。</p>
这时，巷子拐角处闪出一个人影。我们一看，是李小谦气喘吁吁地跑了出来。他跑到我们跟前，已经是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只手指着邵丑，想说什么又接不上气，过了许久，他才说“你，你他妈的跑什么？”</p>
邵丑一脸懵懂的模样，说“我妈没跑啊！”</p>
李小谦气喘吁吁地说“你还他妈没跑？把老子快累死了！”</p>
看着邵丑迷茫的样子，我义愤填膺，说“别冤枉好人，他妈真的没跑。”</p>
不知为何，李小谦竟然翻了白眼，他说“你闭嘴。”然后，他又对着邵丑说“你们家老爷住哪？圆通大师命我来找他。”</p>
我们这些人都深得圆通的大恩，一听圆通命李小谦前来，邵丑不敢怠慢，说“我带你们去。”</p>
我们在街头巷尾左右穿梭，越走越是偏僻，两旁的房屋从亭台楼宇到破瓦砖房，我深深地感觉到，我们是在走一条从富裕到贫穷的道路。还未到尽头，眼前的景象已经让我惊讶地说不出话来。</p>
幽深地街巷中，左右坐满了衣衫褴褛的乞丐，枯骨嶙峋的老人揽着奄奄一息的幼儿暗自垂泪，黝黑干瘪的少年抱着早已饿死的母亲痛苦流涕痛哭的嘶嚎，饥饿的呻吟，不绝于耳。</p>
这哪里还是皇城的风景？</p>
这一路逃难，纵使我见惯了生死离别，凄楚苦难，但那都是在战火碾压过的土地上，在荒芜贫瘠的山村里，在一望无尽的苍茫古道中。</p>
直到这些触目惊心的景象出现在繁华奢靡的应天府中，我的惊诧，无法描述。只到后来许多年，回忆起这一片繁华掩饰下的悲惨景象，心中仍是无限的凄凉。</p>
那时的高宗皇帝，或许无数次走出宫门，走过如花似锦的应天府大街上，接受着摩肩接踵、衣着鲜亮的民众跪拜，山呼万岁，却定然不曾见过这八街九陌的尽头里掩藏着的一幕幕人间悲剧。</p>
如果他看得到，便不会妄自尊大地抛出“绍作中兴”的豪言壮语。</p>
如果他看得到，这幅景象便不会在此出现在我的面前。</p>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