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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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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雍原城的疫情刚开始有点点起色,连续的大雨就飘洒而来,城中已经出现多处积水,使得原本一度控制住的局面又慌乱起来。不知是谁在城中谣传道是雍原受了上天的谴责,所以才会瘟疫洪涝连接不断,城中的百姓都要死亡来平息上天之怒。

    城中本就人心惶惶,天谴的谣言压垮了百姓最后一丝镇定,一夜之间雍原仿佛成了修罗炼狱的地方,人人避之不及。

    入夜不久,祉禄刚沐浴完正准备写封密信回京给晁晏先生,窗外吹进一阵凉风脑袋忽然胀痛起来,他沉思近几日身子忽冷忽热,心中乱跳有种不祥的预感,刚想唤医师过来拿一下脉,便听见门在匆匆的脚步声。

    “侯爷,情况不妙,连夜的大雨导致人心惶惶,如今百姓聚集在城门口都要出城去,建幾营的将士们都快拦不住了!”卓远来不及去靴入室,直直的在门外就高声禀报。

    自古疫情多会引发动乱,而动乱极易被有心人利用变成暴乱,继而引发起义。不论这事会不会有机会发展开来,都会引发流血伤命,这也是祉禄一直以来最担心的事。

    来不及多想,他抓起一件衣服就打算出门,忽然又想来那日世容来的时候,先生托她带来一个锦囊,让他不到危机关头不必去看。沉了沉心神,他按住胀痛欲裂的脑门从案上的锦盒取出那精致锦囊里面的信件。

    信中早已写了此次疫情与动乱的解决方法,他忽然明白了,倘若公冶子真的不让世容来雍原,她又怎么会逃的开公冶家的禁锢,路途迢迢的跑到雍原城。

    那信中内容,仿佛是他在黑暗中摸索了许久,忽然寻到的一丝烛光,那点点火光逐渐将他引出了困局。

    既然晁晏早早预算到了这个事情,那么他压在心头的巨石也可以放下了。

    在门外不停踱步的卓远,一直纠结着要不要再进去禀报一次,可又想着侯爷如没有歇下必然会有所回应,还未出来必是有更为重要的事情,贸贸然进去也不好。

    正当他纠结万分的时候,门突然打开了,从里面出来的人衣冠整齐,眉间意气风发。府门外,沐方朔和公冶世容一行人早已备好马在那里侯着。

    老百姓想的就是活命,谁也不想滞留在一个凶险异常的地方。横竖都是死,他们早已决定放手一搏,打算冲出建幾营的防卫逃出城去。

    双方坚持不下,建幾营的将士们早已拔刀横枪,城墙之上的弓弩手也已箭在弦上。冰冷的雨水沾染着刀锋更为凌冽,大风席卷着夜雨肆虐狂啸。

    人群外有人高喊一句:“穰平侯到!”

    原本情绪高涨的乱民忽然安静了下来。他们沉默着不动声色的让开了一条路,是惊恐于他的身份,也是因为知道这位京中来的侯爷一直牵心挂念着民生。

    祉禄稳步上前,他抿紧了唇环顾两圈,朝守城的门将大声呵斥:“身为东景皇城建幾营的卫将,你竟然敢拔刀对准自己的百姓?”

    卫将又羞又恼,下令众人收拾武器,又诚惶诚恐的对着侯爷道:“是下臣之罪,请侯爷责罚!”

    “起来吧。”他语气淡淡,让人听不出情绪,“本侯深知,连接的天灾已经导致诸位心中不稳,可是仍有几句话要跟大家说一下。如今雍原疫情未断,无论诸位去到哪,都不可能融入那里的生活,只会将你们心中的惶恐带给更多的人,这是第一点。第二点,你们中除去少数外城的来客,其余都是本土生长的人,你们当真要放弃自己的故土吗?还有最后一点,不知你们当中可有亲友,此刻正躺在病榻之上苟延残喘祈求能活下去。”

    他的声音一直很平静,双瞳无喜无悲。大半月来他经历了太多生死,见过太多绝望与哀愁,此刻的他已经不再是在京中纨绔荒唐的混世魔王,他明白了自己身上的担子。

    原本哄闹的人群安静了下来,转而为低声的抽泣。徘徊在死亡边缘的滋味是真的不好受的,这座城已经阴霾在哀愁殇音里太久了,他们都是苛求希望的可怜人。

    众人情绪渐渐安稳,被风吹久了他只觉得脑袋又开始胀痛起来,挥挥手让人将百姓安顿好,他打算回去继续写完那封奏报,刚转身忽闻人群在有人高声哭着呼喊:“请侯爷救救小儿吧!”

    原是一蒙着棉布的妇人抱着襁褓中的孩童,正跪坐在地面上哭的撕心裂肺。

    他楞了一下,快步上前蹲下身刚欲扶起妇人,她反应更为迅敏反手捉住他的手腕哽咽道:“侯爷您是天潢贵胄,有上苍庇佑,定是能逢凶化吉,民妇一家都沾染瘟疫先后死去,民妇也染了病早已没有活着的路子了,只是可怜了这娃娃,他是健康的孩子,可是没人敢抱抱他!”说着,又嚎啕大哭起来。

    这世间又哪有不爱自己子女的父母?他看着那妇人沧桑的双眸,听着她嘶哑的声音,一时竟也喉间哽咽。他轻轻的拍了拍那妇人乌黑的双手,从她的怀中抱起已经气息奄奄的孩子,微微朝身后道:“卓远,将这孩子抱到一旁让喂些东西,世容你为孩子诊断看看,如果是没有染疾的,先抱回沐府上。郡守,你速速去安排一处干净的院落,将这些遗孤抱到一处,在城中寻那些健康的妇人照看。”

    那妇人哭的接不上气,却还是坚持对着他不住的磕头,口中一直念着祝他长寿福禄的祝词。可是他此刻听了却没有以往的悦耳,反而觉得口舌苦涩,好似那些声音是索魂的鬼差镰刀在石上磨砺一般,越听背后越是寒凉,不由得加快脚上步伐,一刻也不想多留在那里。

    回到府上已经过了子时,他在房中坐着觉得脑袋更为胀痛,心神晃晃,冷汗直流。喝了两口热茶想歇下却越闭眼越清醒,烦躁的踱了几步,又觉得室内窒闷,干脆拉开门出去院中逛逛。

    水池旁有一座亭子,他在亭中坐了一下,又觉得石凳冷硬惹他不舒服,一会心火烧了起来,恼火着让卓远把软塌搬过来。

    那水池旁是沐琉惜的闺房,她在房中正睡得香甜,忽然被外面熙熙攘攘闹醒过来,一时懵了心神,躺了一会见没有睡意,便披了衣服起来去外面瞧瞧。

    远远的看到亭外站着一持刀挺拔的身影,她就知道了那亭中的是谁了。三更半夜她可没有去招惹他的心思,正准备悄悄离开,又听得亭中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忽然听见卓远的惊叫:“小祖宗耶,这是怎么的个一回事,好端端的怎么就咯血了!”

    这一叫唤,把她的初醒的困意与乏力全部吓走了,她匆忙回房间拿了一壶温着的热茶跑到亭子里。

    往日心高气傲不可一世的年轻公子,在这昏暗的夜里却双眸无神,神色苍白,修长好看的手紧紧捂着嘴,猩红的血从指缝流了出来,滴在他盖着的雪白貂裘披风上,显眼异常。

    她微微俯下身拍拍他的背为他顺气,又强迫着自己镇静的吩咐道:“卓将军,您赶紧去寻公冶小姐过来给侯爷诊脉,速速前去!”

    她颤颤的声音,还是出卖了她。

    祉禄伸出另一只手,指了指一侧案几上的几块面巾,又指了指她,可是止不住咳嗽,说不出话来。

    明白他的意思,她听话的取过面巾遮住自己的口鼻,在脑袋后面系了个结,又取了一块面巾用温热的茶水浸润后给他擦拭弄脏的手。生怕他这样躺着喘不过气,将他微微搀扶起来,另一只手一直为他抚背顺气。

    还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染上了瘟疫,他想将她推开,可是身上开始发冷,手脚已经酸软无力,无可奈何只得心下默默祈愿希望她不要被自己沾染上。

    可笑他竟然将在城中听得的妇人口中念叨祝词在心底又为她念了一遍。

    京中来的天子使臣,矜贵异常的嫡出皇子穣平侯爷染上了瘟疫,这可不是玩笑的事情。

    昏迷之前祉禄让卓远闭门,切记不可将他染疾的事情透露出去,又让人请来沐方朔,提及江湖中有一位独臂神医,乃是天山一药鬼石先生的师弟,此人名唤恭玄策,他精通药理,常年游历江湖见过不少疑难杂症,或许可以请他前来看诊。

    沐方朔听得恭玄策名字不由一愣。

    那是沐方朔在早年收留的一名弟子,因怜他孤苦无依便收下教其读书识字,可后面他沉溺与医药之中,便拜别了师傅去天山一药求学。早几年他还曾回雍原为他祝寿,那时才发现他已经失去了一只手臂,而江湖人敬称的独臂神医,便是他。

    瘟疫爆发的时候他曾经写信去寻他,可他游历江湖居无定所,难寻其踪迹。

    话刚说完祉禄便呕了一口血痰,两眼一闭昏了过去。公冶世容心乱手也跟着发抖,根本没办法好好沉下心来施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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