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网关中入夜，最大的变化便是万籁俱寂。张庄便是如此。白天，张文元也悼过了姐姐，此时的他也许仅是面色憔悴，眼圈也是些许红肿。入道之人，面对生老病死，还是看的比较开的。小无心刚刚被刘氏哄睡着了，文元点亮一盏油灯，正与父亲老张头于正堂的宽桌上夜谈。</p>
桌上摆着三只小碟，里面分别乘着花生，瓜子和蚕豆，两尊小酒杯，一小坛清酒。</p>
“元儿，三年不见为父，你可看出了父亲有何变化?“老张头问道。</p>
“父亲三年以来显得更加神采奕奕了，精神状态和小伙子一样好。“张文元应道</p>
“臭小子这几年随你二叔学的不错啊，这措辞，看着果然是文化人。“老张头喝了口小酒:“来来来，为父托人县城带回来的柳林酒，这么多年没回家，咱爷俩今天喝个痛快。“</p>
“父亲，这几年家里的生活好多了啊，你看这小酒花生瓜子蚕豆的，您和母亲的小日子过得不错啊。“张文元见父亲杯中酒水已尽，忙捧起酒坛，给老张头满上。</p>
“慢点儿，你尽给我往外面洒!“老张头笑吟吟的道，“还不是你爹我能力好，人脉圈有大，要不是前几年兵荒马乱的，又遭了旱灾，你爹我还能再购置几亩田地，做他个土财主呢。“</p>
“就是你们这些做儿女的不争气，你大哥，好好的地不种，非要跟着去什么突厥经商，胡人都是些茹毛饮血之辈，多少年没了音信，都不知道是不是死外头咯。网“老张头借着酒劲，生气的说道，“还有你二姐，给她安排的好良婿，王村的小秀才，现在都是王举人了，非要跟着戏班子到处跑，这下好了，客死他乡，拉回来一具棺椁，还.........“老张头压低嗓门：“还生了个不知道爹是谁的孩子。“</p>
“父亲，这孩子的父亲真的不知道是谁吗？“张文元问到。</p>
“你先别岔话题，再说说你，好好的私学不上，偏偏信了你二叔的邪跑到那破山上去修道，河南的王世充我可是知道的，这不和新朝皇上掐的正凶，虽说这王世充已显颓势，但你说兵荒马乱之地必然盗匪横行，我可真害怕你出个什么意外，你说你呢要死不活的大哥，你再出事，我这一脉岂不是要绝后喽。“老张头酒劲有点上头了。</p>
“父亲，您想多了，王世充再怎么说也是割据河南一带，离我们可是百八丈远呢，再说我们那么大的山门，贼寇贼寇怎么敢强攻?再过五年，孩儿我就出师了。当今天子尊道教祖师为祖，对我教的扶持颇多。二叔与观中其他几位道长相议，到时候要在雍县开坛讲学，到时候，孩儿定当好好的孝敬您。“张文元说道。</p>
“甚好，甚好。“老张头道，“到时候你就好好的陪伴为父几年吧，为父养你这么大，还未体验过养颐天年之感呢。不过话说回来是该考虑一下，小无心的爹是谁了。你二姐同戏班的人仅告诉我你二姐的相好是当今朝廷的一位大人物，你二姐的遗物里就有一对玉诀非同凡响，但为父见识尚浅，怎能通过这样一对玉珏，推断出小无心的生父呢。网“</p>
“父亲，这些年孩儿除却练武与饱读经书，还对杂学有些许涉猎，父亲可否将那二姐的玉诀取来予我一观?“张文元道。</p>
“你姐姐的东西，为何不行?“老张头说道。老张头走进内屋，打开了炕头的大木柜，摸索出一个旧布袋，摸出一对玉珏摆于桌上。</p>
张文元摆弄了一下这对玉珏，沉默了良久，说道:“父亲，观看上去像是羊脂肪，有一种油性、脂感，手摸上去像是婴儿的细腻肌肤一样光滑细润，抚摸入手细腻温润，若不出错，也许是和田玉中的奶白上品。就算当下是晚上，可这玉珏上镌刻的乃是龙纹，镌刻手法高超，不出意外，无心的父亲，乃是当朝皇室之人。</p>
老张头一惊:“这么说来，咱家还是皇亲国戚喽？“</p>
张文元沉吟，道:“不过这玉珏，乃诀别之意，说明二姐与那人终身不再相见。说明可能碍于二姐二人的身份悬殊，况且，无心的父亲，也许根本就不知道无心的存在。这件事情目前千万不要能让任何人知道，否则，是会有杀生之祸的。“</p>
老张头这么听张文元一说，顿时汗毛倒竖，在深深一想，顿时细思极恐。“元儿，那咱们岂不是摊上大事了?那这玉珏怎么处理，要不我们找个地方埋了吧？“老张头道。</p>
“父亲不必这样紧张，依我来看，无心的父亲多半不知道无心的存在。没有必要这么紧张。“不过无心这孩子慧根不错，身子骨又好，父亲，我这次回来不仅是看望您二老，更主要的是探访岐州这一带的名门望族，为我教广收门徒，要不，让无心跟我走吧，这起步越早，这未来的成就也就越高啊。“张文元道。</p>
老张头一下就不乐意了:“你个臭小子找抽是吧，你看人家家里一个个人丁兴旺，子孙相伴，你们三个每一个陪伴在我们身边，现在就有一个无心陪在我们身边，你这是想绝了我们的念想是吧？“</p>
“父亲，我也不是这个意思，这不是看到无心自幼聪颖，我起了惜才之心吗？“张文元也感觉不太好意思“我知道您二老这身边也没个后辈陪伴我们这些做儿子女儿的的确是有些许不孝，可是您也要为您外孙儿的前程考虑吧。“</p>
“考虑什么!我才不希望无心跟你们似得，还有你惜才，你个才成年的小崽子，你有那老先生的能力吗，我呸!“老张头是当过兵的人，脾气直爽，看见儿子说出这么不和自己心意的话，便气的直跳脚。</p>
“可是父亲........“张文元还想劝解父亲。</p>
“可是什么?我告诉你臭小子，无心这一辈子，就两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别的你别想!要不是当年我去服徭役，你大哥自己决定走了西域，你二姐跑去跟戏班子，你二叔劝我让你跟他修道，咱家会落到目前这个现状?提起你呢二叔我就气不打一处来，这不是坑自己亲哥哥么?“老张头面色潮红。</p>
“</p>
父亲，我知道您是酒劲上头了，来我扶您在院子里转转，您醒醒酒，这件事，真的要慎重啊。“张文元道。</p>
“我可不用你扶，你爹我身体硬朗着呢。“老张头甩开张文元快要伸来的手，走到正堂门口，天中繁星闪烁。两行热泪从老张头的眼中流出:“不是我不为无心的前途考虑，是这孩子，我养育了两年的心头肉啊，看着他，我总能想起你的姐姐......“</p>
“可是鸟儿总会离开父母的翅膀啊。“张文元又劝导着老张头。</p>
“可他才两岁啊，这么小的孩子，你就甩给他这么重的担子，你个做舅舅的，“老张头用手点了点张文元的胸口，“你的心就不会痛吗？“</p>
“父亲........“张文元不知道该再如何劝解。</p>
“罢了，你也是明事理的人，为父只是难以割舍，心儿的前途，为父不能耽搁。未来不知道是乱世还是盛世，若是盛世，这种田的行当，不乏为上上之选，可若是乱世，心儿便失去了一条很好的路。为父不求别的，你多呆几日可好，也当是陪陪你母亲和我二人了。“</p>
张文元见父亲老张头想开了问题，便道:“父亲，孩儿再呆两三日再走便是。我与您二老也是多年未见，这几天，便是尽尽孝心吧。“</p>
“时候不早了，“老张头再次走进正堂，收拾了桌上的吃食，吹灭油灯，“你也早早歇息吧。老张头说完后便一语不发，显然对于无心要跟儿子文元走的事实还是充满抵触。</p>
张文元摇了摇头，面对父亲的意愿和外甥的前途，两者真的难以达成平衡。</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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