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时不成样子的胡闹,多少是有想要引起陈洛关注的意思。可那次她看我时怪异的眼神,竟像一场忽然而来的急雨,心中烧得歪歪扭扭的火焰尚未得燎原之势就被迅猛地扑灭。
我才惊觉和陈洛之间难以跨越的裂缝。那本是很窄很窄的缝隙,我却任其暗自生长,等回头想要跨越的时候,已然无力了。
我和大海前后桌,在一块儿太能闹了,刘芳把他调到了别处。
大海从我们这片走的时候,我们开玩笑说:“大海,你这一走,我们痛失大半江山啊。”
大海一副深情的样子:“同志们坚持住,我这是受班主任重托,去开疆拓土了。”
大海座位调开后,我们开始用纸条聊天。他传过来的纸条总是写着“陈放亲启”。我回给他的时候,也写上“大海亲启”,然后用红笔画一个圆圈,里面写上一个“密”字。
那时候“密信”往来特勤,然而我们聊些什么呢?
我们其实从未聊过什么正经。大海写过来一条他自己说的“名言”,我写给他一条我自己的“名言”。或者就在往来的“密信”上大谈“自由”和“文学”。
十三四岁的少年懂什么操蛋自由?懂什么狗屁文学?我们把不受老师管束叫自由,所以在课堂上肆无忌惮。我们把读过的几本青涩小说叫文学,甚至也学着写几句酸诗。我们没事就慨叹“寂寞”“孤独”。为了和班上的一大群“俗人”划清界限,所以我们特立独行,并且自以为是地张扬。
大海座位调开以后,上课很少再起哄。我总是呆呆地坐着,神思忽然收回来的时候,才发现一直呆看着陈洛。
初中毕业后,有几年我和孙丽失去了联系,后来通过朋友互相加了微信。那时她辗转到了在南方,朋友圈里的她生活惬意,我们没有怎么聊过,却总会在对方更新动态的时候默默点赞。
刚加上微信的时候,她问我在哪里上班。我那时候似乎是读大三,所以开玩笑说还是学生狗,哪有什么班可上。
孙丽惊讶地问我:“你怎么还在念书?”我不知如何回答,于是发给她一串大笑的表情。
孙丽高中毕业念了职校,早早参加了工作。
聊着聊着孙丽忽然问我:“你初中时候是不是喜欢路小路呀?”
她那时也和路小路没了联系。
我说:“没有啊。”
“你们男生不是都喜欢她吗?”
我苦笑一下,然后在微信上发过去:“大家都喜欢的不一定我喜欢啊。”
“我知道你喜欢谁了,你喜欢陈洛对不对?”
我说:“是啊,我喜欢得很明显吗?”时隔多年,早用不着扭扭捏捏了。
孙丽发来一个偷笑的表情,然后说:“大家都知道啊。”
是吗?我喜欢陈洛喜欢得很明显吗?
自从上了初三,陈洛的成绩突飞猛进,刘芳每次班会都把她当作模范来讲。有次模拟考张启晨考了年级三十多名,我们去看榜的时候,发现陈洛比张启晨都高了几名。我没想到陈洛会这么厉害,顿时觉得这个女孩有种不可思议的力量。
我榜上无名,不好意思在“光荣榜”前待太久,转身要走的时候,顺眼看到高奇考了年级四十多名。
我总爱抄陈洛的作业,数学作业抄,化学作业抄,物理作业也抄,只有英语作业我不抄,因为抄也抄不懂。
陈洛不耐烦借我作业,她老是用她风铃一样清脆的甜丝丝的声音说:“陈放,你就不能自己做吗?”
我嬉皮笑脸地说:“我不会呀,要不你教我?”
陈洛真的摆好架势,问我哪道题不会。
我窘迫地听她给我讲题,却总是不能集中注意力,眼睛老在她脸上看。她烦了,拿笔敲我鼻子,扔下书索性不讲了。
有天课外活动,我在教室里打扫卫生。有个男生在教室门口张望了一会儿,然后问我陈洛在不在。
我扫了一眼,陈洛不在教室。男生见陈洛不在,便递给我一封折好的信,嘱咐我等陈洛回来的时候给她。
我问男生,那我要说是谁给的?我偷眼打量他,个儿比我高些,身体比我壮些,戴着一副眼睛,却一点也不见斯文的意思。
男生已经转身要走,回头笑着说:“不用,她知道。”
什么叫“她知道”?陈洛知道你是谁吗?凭什么她知道?我愤愤不已地拿着笤帚刷地。
陈洛回来的时候,我闷闷不乐地把信递给她。陈洛一边翻书包,一边随口问谁的。
“那个男生写给你的情书啊。”
“哪个男生啊?”
“就那个。”
陈洛似乎想到了是谁,腼腆一笑,将信塞进了书包。
我不能否认,我很早就爱慕陈洛了,可能早在她送我手链的时候,可能早在她和杨志海互通信件的时候。也可能早在我第一天坐她后排的时候。但爱慕只不过是爱慕,我们一生会爱慕很多人,也会被很多人爱慕。爱慕不是喜欢,爱慕就像你觉得花园里的一株花很好看,喜欢却是你不光觉得这株花好看,你还想把她摘回家养在瓶子里天天看。
如果对一个人的喜欢真的要从某一个时间点开始的话,那这个时间点一定是那个下午了。
并不像小说里写得那样,每一次温柔的相遇都会有好天气作陪。那天天气很糟糕,下了一整天的雨,因为已经到了深秋,阴冷的天气似乎都有了冬天的意思。
课间的时候,我紧裹着衣服从楼道里往下走,陈洛正好上来,手里提着伞,水从伞尖上滴滴答答地流。
我们都没有站下来,也都没有说话,就那样看着彼此的眼睛,在楼梯中间的时候我们轻轻地擦身而过,我一边下楼一边回头看着她,她也一边看着我一边上楼。我们就这样看着对方一直走到楼梯的转角,她轻轻笑了一下,回头消失在楼梯尽头。我的心就在那一刻乱跳起来,我欣喜若狂地奔到楼下的雨里。秋雨落进嘴里,有股温柔的甜。
那不过是短暂的十多秒时间,我却觉得有好半生的漫长。
都说注视着彼此的眼睛超过五秒,就会喜欢上对方,我喜欢上了陈洛,然而她却……并没有。
从那以后,和陈洛说话我好像变了个人似的。连路小路和孙丽都开玩笑,说我对陈洛说话特温柔,跟她们就原形毕露,老是咋咋呼呼。
英语课上我也学乖了不少。有次早自习的时候,王海月叫我出去,夸我最近表现不错,上课听讲也认真了许多。
她说:“陈放,抓紧时间复习,千万不要泄气。”
我连连点头,心里对自己说:“千万不能泄气。”
王海月说:“陈放,认认真真学,还来得及。”
我握紧拳头,心里对自己说:“还来得及,还来得及。”
我心里对自己说“还来得及”的时候,已经是晃晃荡荡到了期末的时候。
想凭短短几天的复习就考个好成绩是不可能了,但我一心想着名次能往上爬爬,不要落后了陈洛太多,所以就动了歪主意,考试的时候就做夹带。
我宽慰自己说,没事没事,反正你现在下定了决心要好好学,考个好成绩那是立竿见影的事,这次做做弊也没关系,反正下次就考上来了。
抱着“反正下次就能考好”的心态,我在期末考试前夜做了夹带。我在纸条上写满了各种数学物理化学公式,答题的时候,我先做完会做的题目,然后伺机而动。
夹带就在裤兜里装着,手在裤兜外边游离了好几次,一直都不敢伸进去。
监考老师在教室里来回地踱步,我眼角的余光也就一直跟着他踱。
他终于站在门口和另一个老师聊上话了,我迅速抽出夹带放在桌子上,拿起试卷假装翻页,然后将夹带压在试卷底下,又假装做了几道题目,余光看了眼监考老师,才将夹带露出半截,找试题上考到的公式抄。
抄完之后才发现手心已经被汗湿透。
然而那次的成绩,并没有见多少起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