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终日浑噩，任何事情都不去计较。
那时候我是很自弃的，但却又不甘于彻彻底底的自弃。我不像杨志海，老师骂他一句，他也能嬉皮笑脸地顶回去。考试好坏，他从不计较，反正每次考试都是倒数。我那时尚不明白很多事情，以为杨志海固然可恨，却也是过得最潇洒。其实后来想想，杨志海算是我们班上最悲苦的人了。
杨志海是彻底自弃的一类，我常因他的横行而极为懊恼，但后来的年月里，每每想起他，都会多几分同情。他是我们中最早成为阿q的一个，小小年纪，便已经学会了怕强凌弱。他学着世故，却最不得世故，因此他最爱欺负别人，也最受别人欺负。我曾经想，是不是因为他老是被人欺负，所以后来才会老爱欺负别人？
还记得初一那会儿，杨志海总是被人拉到厕所或者烟巷，老三和鸭子他们有时也会逗杨志海，鸭子是很会恶作剧的人，他揪着杨志海的两只耳朵，然后勒令杨志海自己压扁鼻尖，做出猪八戒的丑样。杨志海拗不过鸭子，红着脸压住鼻尖，惹得大家一阵哄笑，这时候总是郑波出来解围。后来郑波走了，杨志海一下子没了过去的嚣张，在班上也很少咋呼。
有次大学假期的时候，曾在路上遇到杨志海。我们年纪相仿，我尚在读书，他却已为人父。二十多岁的人，神态间早早显出了中年男人的沉稳与隐忍，我渐渐明白，生活是真的可以让一个人变得谦卑甚而恭顺的，你渐渐就会对一切失去了抗争的念头。
而杨志海是一直在抗争着的，只是抗争得荒唐而无力。他被别人欺负惯了，所以就学了他们的样子，四处张扬摆横。他很早就明白了“欺软怕硬”的道理，做了那么多年的软柿子，一直被人捏来捏去，现在他想去捏捏别人了，他被人捏得有多狠，他就能把别人捏得有多疼。要想不被捏就去捏别人的道理，他很早就悟出了。只可惜他在世事里摸爬滚打，最终却连捏别人的资格都没混上。
杨志海从来都被老师贴着差生的标签，班上有了什么坏事，老师第一个想到的总是他。我记得有一次自习课，大家吵吵嚷嚷地闹。杨志海那次却出奇地乖，打横坐在凳子上，背靠着墙，捧了一本书看。刘芳老远听到教室里掀翻房顶的吵闹，她气冲冲地冲进教室，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杨志海还靠在墙上，书举到眼前看着，一时没注意到刘芳进来。刘芳狠狠地喝骂了一声，将杨志海从凳子上揪起来，不由分说地乱扇一顿巴掌。
杨志海嘴硬：“我没说话！”
“没说话你在干什么？”又是响亮的一记耳光。
“我在看书，我这次真没说话！”杨志海声音软下来。
“你看书？你坐这样你还看书？”刘芳冷笑着，又是一巴掌。
“不信你问。”
“你什么德行我不知道……我眼瞎了吗……我还用问……”刘芳一顿一停地说，每停一下就甩给杨志海一个耳光。
我猜那时候的杨志海一定在想：你们不是觉得我差吗，好啊，那我就差给你们看。可能真的是从未被善待过吧，所以他从不善待别人。
其实杨志海也有很认真的时候，有时也能看到他认认真真地算一道数学题，但是如果他发现你看他，他就一把将草稿本塞进桌兜，然后笑嘻嘻地瞪着眼睛说：“看什么看！”。每次考完试，他也会跟在张启晨后边听他对答案，有时也会唏嘘不已地感叹自己又算错了最后一步。
我不像杨志海，我从一开始就是孔乙己，不屑于和短衣帮坐一起，又没资格和长衣帮坐一块的孔乙己。
我终日和大海玩闹，张启晨一段时间爱和我们腻，一段时间又有些疏离。他是十足的学霸，上课随便听听，下课不必做太多的习题，考试照例不会差，门门都不会差。
于是，我就在不甘于沦落却无力挣扎的处境中跌跌撞撞地度日。
没多久就到了农历五月。端午节之前，班上的女生又开始偷偷地编手链。陈洛手巧，不管流行什么样的样式，她都能一学就会。
有天我看着她低头编一条小手饰，我开玩笑说：“陈洛，也给我编条手链呗。”
我说出这话的时候马上就觉得失态，虽然那时候很多女生都在编这种东西，但给别人送手链之类却绝对是有着特别的意义的。
陈洛却并没有像我想得那样，她拿起正在编的东西给我看，笑着问我：“你一个大男生要手链干什么？是不是给哪个女生送啊？”
“给你送，要不要？”
“那我不会自己编啊！”
“跟你开玩笑，我自己戴不行？”
“一个大男生戴什么手链。”
“大男生也要辟邪好不好。”
之后我差不多都忘了这事儿，结果端午节前夕，陈洛递给我一条手链。黑白线编成了黑白色格子，两端垂着好长的穗子。
我郑重地从陈洛手里接过那条手链。
大海啧啧感叹，谁都听得出他作怪的语气，陈洛从我桌上拿起书拍他，大海一躲，更是促狭地笑着。
大海逗她说：“陈洛，你怎么只给陈放一人送？”
“陈放要的呀。”
“那我也要。”大海向陈洛摊开手。
张启晨接过话茬说：“我也要。”
陈洛脸红起来：“编一个要好几天知不知道，给你们一人编一个，都到明年端午节了。”
“那先记下，明年端午节送我，咱们一年送一个。”大海拍着双手，笑着逗陈洛。
陈洛吸吸鼻子：“美得你。”
这时孙丽接过话茬，唉声叹气地说：“唉，明年端午节都毕业了。”
大家都笑她，大海说：“还有一年多好不好！”
之前从来没有想过毕业的事，被孙丽忽然提起，才觉出时间的迅速，竟然不觉已经要到初三。
有天下午，张启晨和大海神神秘秘地对我说：“陈放，放学先别走。”
我问他俩干什么，张启晨说：“给你看好东西。”我再追问，张启晨和大海一个字都不再透露。
好不容易熬到放学，我们仨打打闹闹地去河滩上。张启晨找个没人的角落，我们席地坐下。他拿出p4，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内存卡插上。
“什么呀？”我好奇地问。
张启晨和大海诡异地笑起来。
我被他俩弄得紧张了，这时张启晨打开了一个视频，视频里渐渐出现了从来没有见过的画面，我和大海一声惊呼。张启晨赶紧向四周看了一眼，让我们小点声。
大海语气里满是惊喜：“你从哪弄的？”
“我借的。”
“我日！”
那次的视频竟成了我青春期的性启蒙教育，对于女性的想象从此变得具体起来。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再看班上女生的时候，发现一切都玲珑有致起来。
不久就到了暑假，我记得那一年的夏天，格外燥热。..